众人心中惊异,却也无人敢去触他的霉头,纷纷缄默不语。 李同光当众发泄完,怒气冲冲地离开。众人心中讪讪,无人敢再跟过去。 日光耀得人心烦意乱。李同光独自走在路上,心中明澈。却也有那么一瞬似乎竟也分辨不出,到底是阳光下不时挥动鞭子向道旁草木发泄愤懑的人是真实的自己,还是心底阴暗处那个洞彻真相后,冷静盘点着利弊对策的人是真实的自己。 途经营地上一排停着的马车时,突然就有一只手从车后伸出,拉住了他。李同光下意识地警惕起来,这才看见初贵妃关切的目光。 四面马车里都空无一人,初贵妃将他拉到层层马车中央,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担忧地仰头看向他,“又出什么事了?我在车里看见你走路的样子,担心得不得了,赶紧找了个由头跑出来。” 她指尖轻轻攀上李同光的脸颊,抚摸着他的头发。 李同光握住了她的手。初贵妃一瞬间流露出惊喜至极的表情,李同光却只是将她的手缓缓放下,目光已然恢复了冷静,淡声道:“没什么。” 初贵妃心下失望,却还是说道:“告诉我,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李同光淡淡道:“他人前刚升了我的官,人后就想故意打压我。” 此举分明是忌惮、敲打之意,初贵妃也不由一惊,却还是安慰道:“无论如何,升官总是好事,忍得一时之气……” 李同光道:“我知道,他故意让我听见,我就得故意那样发火。要是全像在宴席上那样忍下来,岂不让他更提防我吗?” 初贵妃这才松了口气:“你呀,心思也太深了些。” 李同光冷笑:“不深,不忍,不时刻保持理智,怎么能达成我们的宏愿?” 初贵妃却有些失落,幽幽地看着他:“我倒情愿你真对我失了理智。同光,我虽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但却不是个傻子。这么久了,你从来就不愿意真正靠近我。你嫌我身上有老头子的气味,对不对?” 李同光正欲开口,忽有一声异响响起。 两人一惊,同时回头,便见一个洗衣女一脸惊吓地站在一辆马车边,怀里抱着的衣物掉了一地。见被他们发现,侍女调头飞奔。贵妃如梦初醒,连忙催促:“杀了她,要是她说出去,我们俩都完了!” 李同光不语,疾步追了出去。 追出马车群时,那侍女已然不见了踪影。 李同光四处张望,终于在远处河边看见一群洗衣女。但她们全都打扮得一模一样,正埋头清洗着衣物。李同光快步走上前,依次挑起她们的脸,却仍然分辨不出。 他心下焦急,正要再找,却忽然察觉到对岸有人正看向这边——却是河东王。 李同光眼神一凛,立刻提高嗓音:“你们谁看见本侯的家传玉佩了?” 洗衣女们都惊惧摇头。 河东王还站在那里看着,李同光心知不能被人查见端倪,只能匆匆离开。 河东王意趣盎然地望着李同光的背影——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李同光这么心急,且还是对着一群洗衣婢。 抿唇一挥手,吩咐手下:“给我好好查一查。” 所幸那洗衣女还落下了一堆衣物。 李同光立刻令亲信找来猎犬搜寻,很快找到了人。 被猎犬追到时,那洗衣女正躲在一处偏僻的草场后,假装晾晒衣物。李同光自背后抓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回过头来。她瑟瑟发抖地埋着头,但李同光还是认出了她。 晾衣杆后便是一顶休息用的帐篷,此刻正空无一人,李同光将她拖进屋里,拔出匕首,声音一贯的冷淡:“闭眼。” 洗衣女步步后退求饶:“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同光按住她,温柔地安抚道:“听话,很快就过去了。” 他语调怜惜,动作却是毫不容情。洗衣女挣扎着:“小侯爷饶命!”匕首却已擦上了她的脖颈,她惊慌失措地唤着,“鹫儿饶命!” 李同光的动作骤然停下,漆黑的瞳子有一瞬间空茫:“你叫我什么?” 他手上一松,洗衣女已滑倒在地:“奴婢琉璃,以前跟着尊上伺候过您。” 李同光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回忆瞬间袭上心头。 他曾被人唤作鹫儿。 秃鹫的鹫,荒野里食腐的恶鸟,无父无母自生自灭,被所有人厌弃和远离的不祥之物。 恰也是少年时的他最真实的写照。 却也曾有人教过他、管过他。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却已是朱衣卫的紫衣使。既没有母性也不懂得温柔,强行当了他的师父,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打翻在地。踩着他的脸告诉他:“李鹫儿,记着这屈辱,下一回,你就不会输。想让他们在你面前闭嘴,就得让他们怕你。你知道乱世之中,人最怕什么吗?” 他倒在尘埃里,自泥土和杂草中,望见高高在上的碧蓝天空和女子微微俯下的面容。火焰似的红衣,垂落的黑发,玉白的面容,还有那双永远映着一泓明光的黑瞳子。 他咬着牙顶回去,“不知道。” 女子便凝着他的眼睛,定定地告诉他:“兀鹫,因为战场上人一死,兀鹫闻到血腥味,就来吃肉了。别辜负了公主给你起的这个小名,要让他们像怕兀鹫一样怕你。” 那时她的身后,确实跟随着一个年轻的女朱衣卫。 李同光站不稳,坐倒在榻上,问道:“你不是朱衣卫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做洗衣妇?你在监视谁?” 名唤琉璃的女子凄凉一笑:“奴婢原本只是只白雀,当年有幸追随尊上。可五年前邀月楼那场大火……”她顿了顿,“奴婢本来也是要死的,还好有卫中旧人相助,奴婢只断了一根琵琶骨……”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个男子声音说着:“殿下放心,小的看得真真的,就在这!” 琉璃面现惊惶,李同光也紧张起来。 电光火石间,李同光突地暴起,将琉璃压在身下,扯松了她的衣裳,埋下头去。两人的脸庞只隔分毫,急促的呼吸混合在一起,一瞬间回忆再次袭来。 大火吞噬了一切……天牢被烧得只剩一片断垣残壁,四处残骸。 他在夜色中疯狂地用铲子挖着,亲随朱殷在旁边帮忙,除他们之外,四周空寂。 突然,铲子折断,他抛下铲子,不管不顾地就用手挖了起来。他的手很快被磨破,但他疯了一般甩开阻止他的朱殷:“别管我,我要带师父走!” 他手中不停,不一会儿就见了指骨,鲜血淋漓。 突然有响动传来,朱殷忙拖他藏到一边。 只见一朱衣卫众打扮的年轻女子悄悄走了过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就地点了纸烛,低声道:“尊上,愿您早生极乐……” 忽的远处又有声音传来,女子慌忙再拜了一下,便如惊弓之鸟般跑了。 原来那名女朱衣卫便是他眼前的琉璃。 房门随即被踹开,河东王带着手下闯了进来。 李同光受惊一般从琉璃身上支起:“谁?”他惊慌失措,身下还压着个衣衫不整的洗衣婢。 河东王看清他们的模样,先是惊愕,随后撇嘴一笑:“打扰表弟雅性了,你们继续,继续。”便轻蔑地笑着带手下离开了。 李同光的风流韵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营帐。 夜晚安帝帐中举宴时,底下勋贵公子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河东王和洛西王尤其兴致盎然,说话间不时便面带嘲笑地看向座上独自饮酒的李同光。 就连安帝也被他们勾起了兴致,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河东王立刻起身回禀:“禀父皇,我们在说同光不愧是风流小侯爷,光天化日就把一个洗衣女按进了宅子里。哈哈哈!” 席间众人都颇有兴味地看着李同光,独初贵妃不知发生了什么,笑意里带些惊慌。 安帝笑看向自己的外甥:“同光啊,什么时候动起凡心来了啊?” 李同光面色不佳,回道:“一个奴婢而已,我心里烦闷……啊,酒喝太多失言了。”但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换作笑脸,对着安帝大声道:“谁叫舅舅您刚提拔了臣,臣实在是欢喜坏了,总得找点乐子。” 众人哄笑起来。 安帝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也笑道:“这么说还怨朕了。” 洛西王起哄道:“那洗衣女在哪?赶紧让大家看看是怎么个倾国倾城的样儿啊。” 李同光唤了一声:“琉璃。”他身后已换成侍女打扮、修饰一新的琉璃便上前一步,福身行礼。李同光面带笑意,目光看向众人,“不过从此以后她可不是什么洗衣女,而是我长庆侯的贴身侍女,诸位要是不小心叫错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众人不料他是来真的,纷纷交换目光,不敢再嬉笑。 初贵妃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同光。 入夜后服侍安帝睡下,初贵妃到底还是忍不住,再次找到李同光。见面不及拉下兜帽,便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杀她!她只要活着就是个隐患!难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月色之下,李同光面带隐忍,不发一言。 初贵妃焦急、委屈道:“你说话啊!” 李同光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顿了很久,他才再次看向初贵妃,“她哭的样子和你很像,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下不了手了。” 他眸子里映着月色,看上去隐忍又温柔,是任何女子都拒绝不了的模样。初贵妃一愣,竟不知是茫然、愤怒还是欢喜,喃喃道:“你骗我,我活生生地就在你面前,你碰也不碰。一个赝品,你倒和她……”她闭上眼睛,不去看李同光的眼睛,令自己冷静下来,“大皇子亲口说的,你和她滚在一起!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你嫌我脏……” 李同光突然爆发:“我嫌弃我自己身上的卑贱血脉,你非要我说出来吗?!是,我是不敢靠你太近,因为我会自卑,我会深深地嫌弃、恶心我自己。你是沙西部最光彩独目的明珠,大安宫廷里最高贵的女人。而我,一个面首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实在太孤寂,不是拿未来的权势和你交换,怎么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他伸出颤抖的手,似想触摸初贵妃,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回,痛苦地呢喃:“不行,我真的做不到!” 他少有这么失控的模样,脆弱又深情。初贵妃被深深的打动,忙握住他的手腕,“好了,你别逼你自己了!” 她心中又怜惜,又满足,轻轻靠向李同光:“我以后也不会逼你了,你不用碰我,只要这样,让我靠一靠就好……” 李同光脑海中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记忆中求之不得,不敢碰触的女子红衣白马,如草原上跃动的火焰。她孤身离去头也不回,他苦苦追逐,却是已连衣角也再碰触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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