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对着记忆中的背影默念:师父,鹫儿想你。 乌云蔽月,林中夜鸦腾起,远远地传来嘶哑的鸣叫。 晴日高悬,万里无云,乌鸦在空中盘旋着。空气里浮动着燥热,路上尘土都被日头映得发白。 一树荫凉之下,有商贩用竹竿布棚支起简陋的茶摊。于十三和钱昭歇在茶摊竹凳上,正喝着茶水。忽见远处尘土扬起,有辘辘车轮声传来。不多时,元禄驾着马车赶来的身影便出现在道路那头。 于十三立刻起身打招呼:“掌柜的回来啦!” 马车停下,走下来的却不是预料中多少有些散漫不羁的糙汉子老宁头,而是个冰肌玉骨、鸦羽似的长睫下黑瞳子盈盈含光的凌厉美人。于十三迈出去的步子都在空中滞了一下,由衷感慨:“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正吟着诗,忽觉有哪里不对,“咦,这‘宁’字怎么这么熟?” 便见宁远舟跟着美人走了下来。 钱昭打量一下如意,再看一眼宁远舟,确认道:“表妹?” 宁远舟干咳一声。 于十三恍然大悟,意有所指:“原来是表妹,难怪有个宁!难怪东家让我们兵分两路去救人!”当即殷勤上前给如意递板凳端茶,“表妹坐,表妹想喝什么茶,表妹脸色这么白,”他吸了吸鼻子,神色认真起来,“有血腥气,难道受伤了?表妹怎么称呼?” 宁远舟跟着也坐下来,替如意作答:“任如意。以后她跟我们一起去安国,路上负责教公主。”又向如意引介,“这是风流鬼于十三,会做人皮面具的那个;这是钱昭,什么都会一点。” 如意向他们微微点头。 宁远舟便招呼钱昭:“她伤得不轻,你给她看看。” 钱昭依言上前给如意把脉,仍是一副死人脸:“没有内力,中毒了。这伤口,怎么像朱衣卫的血蒺藜?” 如意眼光一闪。 宁远舟不动声色地遮掩,说出早就为她想好的假身份:“她是褚国的不良人,跟朱衣卫有点过节。” 钱昭便不再问下去,拿起酒壶浇上如意腕上的伤口。于十三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意却是面无表情。钱昭出怀中取出精巧的的格盒,盒中有数十格,钱昭手如飞蝶般取出各格中的药粉弹入酒杯中,抬手一指,示意如意:“喝。” 如意毫不犹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于十三看得敬佩不已,鼓掌道:“表妹真是女中豪杰……可是表妹怎么不说话啊,嗓子不舒服?” 如意面无表情,宁远舟拍了拍于十三的肩膀:“她只是懒得理你。” 于十三还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宁远舟已自去茶摊主那儿取了两包东西,提醒众人:“走吧,回驿馆。” 如意正要上车,宁远舟扔给她一包东西:“吃点吧,免得头晕。” 干燥生尘的驿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道旁树冠浓密,在风中窸窸窣窣地摇曳着。 如意坐在马车上,树荫筛落满身。手中打开的油纸包上,张记的一口酥静静地躺在摇曳的光影中。 如意忽就想起,玲珑总是说,等完成了这次任务,就叫玉郎买几包张记的一口酥给你压惊。 她一时有些沉默,身旁元禄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个可好吃了。” “没什么……以前我有个白雀姐妹,也最爱吃这个。”如意回过神来,分了元禄半个一口酥,“我刚才见你吃糖丸了,只许吃半个。” 元禄乖乖地接过来:“谢谢如意姐。” 如意抬头看向车外。钱昭驾着马车,宁远舟和于十三骑着马跟随在马车两侧。明明队里多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却无人多问一句话。此刻正旁若无人地闲聊着,也并不避让她。 她心中不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一点也没有怀疑我的来历?” 元禄吃着一口酥,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宁头儿带过来的啊,宁头儿让钱大哥给你看病,那就是把你当自己人。” “你们就那么相信他?” 元禄一笑:“他叫大伙儿去死,我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意不解:“他真有那么好?” 说到宁远舟的好,元禄滔滔不绝,与有荣焉:“那当然,我们宁头儿出身江东世家宁氏,母亲又是诗书名门顾氏,在宫中都做过女傅的。我们宁头儿,论文才,能考进士;论武功,那更是一等一。胸有机杼,谋略无双,待兄弟仗义,对手下体贴。还是六道堂里头一个二十多岁就当上堂主的人。这样的人能不好?别说外头的名门贵女了,就是六道堂里,想嫁他的女道众,数也数不清……” 如意看着前方夕阳下宁远舟侧影,又看看手中一口酥。若真如元禄所说,那么,此刻她面前似乎有一个面容英俊,身姿挺拔,文武双全,并且尚未婚配的男人…… 如意突然眼光一闪,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是吗?” 她抿唇一笑,迷茫消散,整个人霎时间便又生机勃勃起来。 于十三听到了如意的声音,靠马过来,殷勤调笑:“哟,表妹终于开口了,表妹的声音真好听。” 如意瞥他一眼,目光冷峻:“别那么叫我。” 于十三纠缠不休:“表妹怎么那么狠心——” 话音未落,如意忽然闪电般出手,她手中稻草刷得一抖,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直抵于十三的右胸下部,冷冷道:“你的罩门在巨阙穴。” 于十三神色骤变。几乎在同时,前方驾车的钱昭回身出手,如意飞身而起,避开他刺来的一剑,同时欺身而上,一根银针直刺钱昭面门,在他眼球前一粒米距离才停住,道:“你的在睛明穴。” 钱昭的眸子猛然收缩——兔起鹘落,惊鸿挂影,她的武功竟是自己生平未见! 如意却已收回了手,重新坐回了原位置。 元禄早在钱昭袭来时,就跳到了宁远舟的马上,和他共乘一骑。谁知狂风骤雨呼啸而起,转眼就已风平浪静。钱昭面无表情地继续驾车赶车,如意和先前一样坐在车上。一抬手,于十三就已把水袋递到了她的手上。 马车继续前行,几人面色平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元禄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宁远舟:“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宁远舟眼皮一耷,见怪不怪道:“一头新狼加入狼群,就算是头狼带进来的,也得跟其他狼排排位置,免得以后乱了分寸。” 元禄恍然大悟,眼神晶亮:“哦。我懂了,那现在宁头儿是头狼,如意姐就是二狼啰。” 宁远舟忍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元禄又掰着指头数起来:“那钱大哥是老狼,我年纪小,就算小狼吧,十三哥呢?” 于十三还未回答,钱昭就面无表情地开口:“色狼。” 于十三气急道:“喂!平常这么说就算了,在美人面前你怎么能说实话呢!”拿鞭子便朝钱昭打去,百忙中还不忘对如意谄媚一笑,“我这么叫你行吧?” 钱昭依旧面无表情,一手执缰,一手还击。元禄笑得直不起腰,宁远舟也摇着头,忍俊不禁。 队伍打闹着前行。如意捧着半个一口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手中的一口酥分外香甜。唇边不觉浮出一抹笑意。 于十三还在唠叨:“再说老宁怎么能是狼呢?他明明就是头心里有一百八十个弯的老狐狸,对吧,宁狐狸?” 钱昭转头冷漠地看他道:“你想说表妹也是狐狸精?” 于十三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元禄笑得更大声了。 赶到驿馆时,夜色已深。残月半悬在树梢,空中星子寂寥。街上夜灯零落,远远传来犬吠之声。越发凸显得驿馆里灯火清冷。 傍晚时信鸽便传来消息,说宁远舟有要事求见,故而杜长史、明女史和杨盈此刻都还没有睡。 杨盈略有些疲倦,然而瞥见一侧明女史严厉的目光,只能咽下哈欠,强撑起精神。听到宁远舟他们进院子的声音,眼神才随之一亮。正要起身出迎,宁远舟已带着如意走进门来。 杨盈一眼就看见了宁远舟身后的红衣女子——她生得白净美貌,夜色下也很是显眼。正好奇,便听宁远舟道:“这是任如意,我帮你请来的教习女傅,她对安国的情况了如指掌,见到安帝之前,由她来教导你。” 杨盈正要说什么,如意已从宁远舟身后走出,一身冰雪杀伐之气,一拂袖口,利落行礼:“见过礼王殿下。” 明明一身布衣,却仿佛能听见铁甲铿然之声。嗓音也是敲金击玉,字字掷地有声。 杨盈被她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往宁远舟身后躲,小声道:“平、平身。” 明女史却是立刻明了此举含义,一脸震惊地看向宁远舟:“宁大人,你为何不和我们商议,就随意换人?” 宁远舟不答。 如意已抬头看向她,直言:“因为你无能,教不好她。” 杜长史不明就里:“这是怎么回事?” 明女使震怒:“大胆!我乃皇后娘娘亲派,当年曾随浔阳大长公主出使过安国……” 话音未落,如意突然提起明女史的衣襟,往窗外一扔。只听“扑通”一声,明女史被准准地摔入马车车厢中。 杜长史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一时甚至回不过神来。 杨盈眼神一亮,只觉眼前的如意是如此的强大与美丽! 如意懒得解释,直接吩咐了对明女史的安排:“送她回京城。” 窗外于十三立刻应声:“是。” 杜长史胡子都在发抖,瞪眼看向如意,不必开口便知是“成何体统”云云。如意不待他开口,先行截断:“你们没得选,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杜长史震惊地看向宁远舟,宁远舟回了个无奈的笑容。 杨盈看看杜长史,又看看如意,一瞬间,她彻底下定了决心,立刻高声道:“我……不,孤——孤要她做孤的教习!这是孤的命令!” 杜长史错愕地看向杨盈,却见杨盈神色激动,双目铮亮,所有胆怯、疲倦都被驱开,正兴奋地看着新来的教习女傅。 礼王有令,此事已再无转圜了。 杨盈的激动一直持续持续着,哪怕天性中的胆怯、自卑再度追过来,可当如意来给她上课时,她也还是眼神亮晶晶地追着如意,满含好奇和亲近。 见如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她便小心地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安国朝堂都有些什么大人物,呆会儿你要背的。”如意说着,手中却不停。 先前令她听得头大的东西,此刻她却毫不排斥,只了然点头,“啊。”反而把自己的水杯端给如意,“那你一边喝水,一边写。这种泉水,很好喝的,以前我在宫里都喝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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