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头也不抬,边写边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杨盈一怔。 如意等了一会儿,停下笔:“你之前那么胆小,说句话都结结巴巴的。可后来,为什么又突然要留下我了?” 杨盈低着头,没有回答。 如意抬眼看向她:“说。” 杨盈吓了一跳,对上如意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道:“因、因为你一过来就能制住明女史。明女史她,很严厉……” 如意眉头微皱,问道:“她打过你?” 杨盈点头,又下意识摇头。 如意一把拉了她过来,卷起她的袖子翻看,果然在她上臂下方看到一大片紫色的出血点。 “用针扎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告诉宁远舟?” 杨盈眼圈一红,低声道:“我怕远舟哥哥为难,而且明女史也是为了提醒我用功听讲。” 如意看了她一会儿,推开窗子,道:“元禄。” 窗外元禄立刻冒头过来:“如意姐?” “给送明女史回去的人传个信,回京之前,你们六道堂的附骨针,每天三针,一天也不许少。” 元禄一怔,马上点头道:“好。” 如意关窗回身,却见杨盈抽泣了起来。 如意皱眉,不解地问:“哭什么?” 杨盈放声大哭,扑过来抱了她一个满怀:“如意姐,你真好!宫里的人,都嫌弃我娘只是个宫女……” 如意被她蹭了一身眼泪,调侃道:“你再哭,我也会嫌弃你。” 杨盈马上收声,离得远远地坐好,乖乖地用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如意。 如意唇角微微一勾,把那张纸放在她面前:“背吧,明天我会查问。” 她也不在一旁守着,留杨盈一个人对着纸张背诵,便自行离开。 走进庭院中时,宁远舟已经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似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却还是很快便走上前来,目光诚挚地看向她:“元禄都跟我说了,谢谢你。我太久没有见殿下,疏忽了。” 如意不以为意道:“女人折腾女人的把戏,你不知道很正常。” 宁远舟转身为她引路:“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除了商队的人,使团里还有几个负责保护的道众,领头的孙朗你在我家见过……”显然是打算带她去见使团里的其他人。 这男人,似乎在尽力避免和她单独相处,难道他也觉察到了她对他还不算清晰的意图? 见宁远舟也没多问,如意便叫住他:“你不问我怎么教她?” 宁远舟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既然托付给你了,自然用人不疑。何况——”他抿唇笑看着如意,“全天下谁还能比左使大人更熟悉安国的情况?” “我离开安国已经好几年了。”如意淡声道。 “教殿下已经足够了。”宁远舟回道,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为免麻烦,对使团里的随员,你是六道堂的女道众;但在道众面前,你还是禇国来的不良人。” “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说我是朱衣卫的白雀?” “因为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希望被别人当作出卖色相之人。”宁远舟看向如意,“你也一样。” 如意一震,想起她在宁家老宅时和他说过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宁远舟又一指西厢房门:“何况,你虽然和我,和元禄都没有什么过节。可老钱他们,有兄弟死在朱衣卫的手上。尤其是钱昭,他对朱衣卫十分痛恨,你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宁远舟回过头去,如意却已然做好了决定——有些事情,既已命中注定,那动心动念,便不过须臾。如意却忽然近前一步,妩媚一笑:“宁大人果然体贴。” 宁远舟突遇软玉温香,下意识屏住呼吸,有瞬间僵硬。如意却已笑着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宁远舟看着关闭的房门,不由抬手摸上手背。手背上被如意咬过的伤痕已然愈合,却仍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换下了明女史,由如意接任教习女傅后,杨盈脾胃不和的症状虽未痊愈,精神却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在驿馆中稍作休整之后,使团便继续前行。 耽误了这几日,再启程时,马车也加快了速度。杨盈却没有再叫苦。和如意一道坐在飞驰的马车里,也依旧勤学不辍。背诵完安国朝堂政要显贵,如意又给他找来安国的州县舆图,给她讲解安国各部势力与朝臣关系。不时也考校一下她背诵过的东西。 每每答出问题,杨盈便眉眼晶亮地看着如意,一脸求夸奖的表情,令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如意却显然不是个慈爱、甚至不是个一味宽和的女师。偶尔杨盈答不出,不论杨盈再怎么着急害怕,她也照旧皱眉训斥。她一严厉起来,杨盈便吓得噤声,像只可怜的小狗般低着头,悄悄红了眼圈。 如意没那么纤细的心思,记不住那便加课,还不行,那就罚抄。 傍晚时到了驿站,马车停下。如意话说完,便自行下车。杨盈也赶紧擦干净眼泪,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跟着她走下来。被训斥了小姑娘也依旧想亲近师父,紧追着她进驿馆去。如意却不知停下来等一等。 商队众人在院子里停车牵马,远远看见。似于十三这种,一眼就能瞧出七八分,忍不住摇头心疼:“哎,美人儿心可真狠,殿下毕竟还是个娇滴滴——”见宁远舟眼角飘过来,语调一转,随口补圆,“娇滴滴的娘娘养大的小皇子……” 元禄也心有不忍,目光追着杨盈:“如意姐之前不是对殿下很好吗?怎么现在又骂上了?” 只见宁远舟微皱双眉,却仍是替如意解释:“为师者,必需恩威并施。如意为殿下罚处明女史,并不代表她就要对殿下一直宽和。” 小姑娘到底心思细腻,受了委屈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晚饭时和如意同桌而坐,很久才勉强动了动筷子。 如意却不给她空闲,依旧端正授课,教习她举止礼仪:“殿下,请饮此杯。” 杨盈没精打采地举起杯来。 如意皱眉,纠正道:“错了,男子喝酒,应该如此。” 她示意给杨盈看。 杨盈学着她的模样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内侍连忙为她顺背。 如意看了她一眼,声音稍缓:“继续吃饭。” 杨盈拿起筷子,却实在咽不下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我,孤,胃口不好,吃不下。” 如意道:“那就去后院蹲半个时辰的马步,昨天我教过你。” 杨盈垂下眼睛,乖巧地起身地去了。 如意毫不动容,自顾自地喝完杯中酒,才扬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太狠了?” 宁远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闻言脚步一顿:“你现在对她狠,好过以后安国人对她狠。何况——”他看着如意,却又道,“算了。” 如意头也不抬,随手给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说清楚。” 宁远舟沉默片刻:“……何况我觉得,你当初肯定受过比她更多的苦,更疼的伤,才会有现在的模样。” 如意握着酒壶的手一震,抬眼看向他,。 宁远舟诚恳道:“时间仓促,殿下要是能学到你十分之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意垂眸:“你突然对我这么好,真有些不习惯。” “以前是以前,现在同舟共济了,自然不一样。” 如意一笑,道:“是吗?”她举杯笑看着宁远舟,眸中波光盈盈,“现在反正没有别人,不如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好好聊聊怎么同舟共济?” 门口的宁远舟本能地觉得不对,警惕地回道:“我有旧伤,喝不了寒酒。” 如意握着酒壶起身,走到他身边,小指如轻风般拂了一下他的手背,眼尾波光潋滟:“那我去帮你热热?” 宁远舟顿觉异样,正要躲避,如意却已翩然离开。烟霞似的红色发带自他眼前飘过,只留一缕残香。 宁远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猛然有种异样的情绪漾起,但他马上告诉自己这肯定只是错觉,为此他还特地抬起手背检查了一下,偏偏那里什么异样也没有——如意并没有假机下毒。 一抬眼,却正看见窗子开着,院子里于十三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指指如意的背影,又指指他的手,张大嘴一副要叫出来的样子。 宁远舟闪电般划了四个手势——“噤声”“抹脖子”“向后转”“回屋去”。 于十三一脸不甘,狠狠挥了几下拳,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宁远舟安下心来。却又忍不住抬起手背,只觉如意指尖划过的地方,微微热了起来。 杨盈站在水池边,扎着马步。她在车上颠簸一整天,又没好好用过晚饭,此刻早已脱力,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之间,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郑青云的身影。 临行那日的夜里,依稀也是同样的月色。郑青云与她执手互诉衷肠,泪眼相别。青云抬手轻轻帮她拭去泪水,温柔的声音仿佛依旧响在耳边。 她心中悲凄,一时间相思之意、思乡之情悉数涌上心头。一个错神,膝盖便瘫软下来。几乎扑到在地时,一双手从旁伸出,及时扶住了她。 杨盈醒过神来,见是如意,惊喜地唤道:“如意姐!” 她想站直,但双腿酸痛不已。 如意搀住她,见她还在努力,便道:“不问我为什么让你站马步?” 杨盈的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不知道,但你做什么肯定都是为我好。” 如意顿了顿,仔细解释:“你吃不下东西,一是因为脾胃虚,二是因为长久不活动。出点汗,累一点,慢慢的就会有胃口了。” 杨盈忙点头,勉强站好:“好,我再来。” 如意看她摇摇欲坠,声音不觉便一缓,道:“先休息一刻再继续。” 杨盈忙又乖乖地坐好。 如意皱了皱眉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听话?” 杨盈声音低低的,乖巧又软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啦,你的话,我肯定听。” 如意却并不这么认为:“不,你身为公主,明女史待你那么差,可她的话你也听。这只说明一件事,你以前习惯了顺从别人,根本不敢反抗别人。” 杨盈一滞,垂下头去:“乳娘和女官都是这么教我的,她们说女子要以贞静温顺为要,我是公主,更应该如此。不然,以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是公主,大可以独身一人,永世自在。” 杨盈愕然:“可是,我要是不嫁人,以后谁照顾我,谁陪我说笑,又怎么生小宝宝啊?” 如意冷笑:“嫁人有什么好?人生莫作他人妇,百年苦乐由他人。不用嫁人,女人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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