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不为所动:“你叫死要面子,我叫冷眼旁观。” 宁远舟叹了口气,烦恼道:“我没有死要面子,之前让她离开使团,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可我早上我想跟她说话,她却怎么也不肯理我,刚才还当着大伙儿的面故意刺我。” 钱昭瞟他一眼:“知道我、孙朗、丁辉为什么都一直单到现在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连个想刺我的表妹都找不到。”钱昭说完,又一脸死人相地看着宁远舟,“于十三早就蠢蠢欲动了,你再不主动点去求表妹和好,我就按不住他了。呵,一个痴心不改的小侯爷,一个温柔多情的浪子,哪个不比你强?” 宁远舟无语。 “我想揍你。” 钱昭瞟他一眼:“你舍不得。”好话说完,便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 李同光等在客栈大门外。 他依旧如昨日那般打扮,华服玉冠,挺拔俊秀,却不比昨日那般冷漠孤傲。那双天生带笑的黑眼睛里含着柔光,待人如春风扑面。见钱昭出门相迎,温和地同钱昭寒暄几句,便随钱昭一道走进院子里。 一路上他态度始终亲和有礼。只在踏入正堂前,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突然站定,目光如箭一般看向高处。 宁远舟原本藏身在对面隐蔽处,不过稍稍侧头查看,便被他目光捕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李同光淡淡一笑,冲宁远舟拱了拱手,便施然进了正堂。 待他进屋后,躲在宁远舟身边的元禄才轻舒一口气,感慨道:“长庆侯那眼神,怎么跟如意姐一模一样?难怪是她教出来的。宁头儿,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和如意姐……” 宁远舟忍无可忍地弹他一脑蹦:“够了。连你也来管我的闲事?” 元禄捂着脑袋,认真地反驳道:“这哪是是闲事呢?你和如意姐就是使团的主心骨,缺了谁都不行。你们俩出问题了,大伙肯定担心啊。” “如意是使团的主心骨?那我呢?” “您是我们在六道堂的头儿,”元禄解释着,“可是这是使团啊。如意姐,殿下、杜长史,他们都不是我们六道堂的人。托大点说,要想救回圣上,包括我在内,使团缺了谁都不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使团的主心骨。” 宁远舟一怔,不由思索起来。 元禄又道:“你明知道我心力不济,但你从来不拦着我到处跟你拼命。可您为什么偏偏就非要让如意姐离开呢?换我是她,我也会生气。”他便装出女声,学着女孩子的模样控诉,“骗人,还说喜欢我,你明明待元禄比待我更好!” 宁远舟啼笑皆非,“你这小子。”却也知道元禄说的是正经道理,心中实则已经想明白了。便无奈地笑看着元禄,道:“等李同光一走,我就跟你如意姐赔罪认错去,这总行了吧。” 元禄用力点了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正堂里门窗洞开,宽阔明亮。桌椅陈设一如昨日,明净整齐,主位正座之后立着屏风,屏风后有房门通向后堂次间。 正堂里只杜长史一人相迎,正使礼王不在,如意自然更没有现身。虽早已料知如此,李同光心下还是不由有一瞬间失落,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依旧从容端正地同杜长史相互见礼。 开口时,语气依旧是彬彬有礼的。 “听闻礼王殿已然好转,不知何时可得赐见?” 杜长史却有意发难,面色不善道:“有劳下问,不过殿下自幼养尊处优,自许城以来,却多次受贵国军众惊吓,只怕康复还需时日。” 他开口便将礼王病倒的责任推给安国,李同光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淡淡道:“是吗?看来贵国六道堂也不过如此啊,前堂主亲任护卫,居然还让礼王殿下屡遭惊吓,难怪贵国国主会被本侯……” 他故意停顿下来,微微一笑。 杜长史强忍着怒意,提醒道:“侯爷还请慎言。” 短暂的交锋过后,李同光面色也冷下来。随意拨开茶梗,淡漠道:“那就说正事吧,我国圣上不日就便要南征,是以让本侯传话,希望礼王能在十日之内到达安都。” 他摆明了在故意刁难,杜长史却无可奈何,只能争辩道:“十日赶九百里路?这怎么可能!殿下他……” “殿下若是刻意拖延,”李同光一笑,“只怕便无福觐见圣上,只能委屈他与贵国国主一起,在安都多做几天客了。” 杜长史大怒,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屏风之后传来一道清丽又沉稳的女声:“既然见不着,索性就别让礼王弟去了。” ——是如意。 李同光一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杜长史已然恭谨地向屏风后一礼:“郡主。” 侍从们移开屏风,如意华服端坐的身影便出现两人面前。这一次房内通透明亮,李同光看得一清二楚。眼前女子高鬓严妆,华美威严,光彩照人。虽气质不同,但眉眼间分明就是故人模样。李同光嘴唇微张,一声“师父”险些出口。 如意一挥手,道:“杜长史退下吧,有些话你不方便。我素来却是个宗室里的怪人,难听的话,就由我来说。” 杜长史领命退下。 屋内一时就只剩他们两人,李同光痴痴地看着如意,呢喃道:“师父,你怎么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屋外,一串人撅着屁股排排蹲,人手一只长铜耳,正贴在墙上偷听他们的对话。 闻言于十三得意道:“当然不一样了。我用了南国的褐粉,重勾了她的脸型和眼型。又调了胭脂,加重了唇色。还用烟墨点了唇边的小痣。绝对能做到粗看浑似故人,细看判若两人。” 孙朗奇道:“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脂胭?” 于十三傲然反问道:“剑客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他的剑?” 钱昭抬眼瞟他:“下次见到金帮主的时候,记得把自己画好一点。” 元禄插嘴道:“画不画都一样,金帮主早瞧上宁头儿了,十三哥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于十三气急:“喂!” 孙朗感叹道:“可金帮主自从遇见如意姐,连宁头儿也不要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铜耳队伍最后方的宁远舟。 宁远舟忍无可忍,提醒:“干正事。” 众人又齐刷刷地把头扭了回来,继续偷听。 屋内如意长睫低垂,依旧是冷漠端庄地模样,从容提醒道:“长庆侯,你又失态了。” 李同光却急切地走到她身边,似是想如过往那般拉一拉她的手,依偎在她膝前,却是不敢唐突。只焦急地说道:“我所有朱衣卫的人都赶出合县了,现在这屋子里也没旁人。师父,您可以跟我相认了!” 如意无奈地抬头看向他,不容置疑地强调道:“长庆侯,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师父。” 李同光如受重击,瞳中明光一颤,一瞬间仿佛能滴落下来。如意却是无动于衷。李同光凝视着如意,不知看出了什么,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却犹然不肯罢休,声音越发低下去,哀求一般说道:“您别那么狠心好不好?鹫儿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不记得以前了吗,我们在马场……” 如意一怔,似是拗不过他的执著,无奈地叹了口气,微笑道:“好,如果你一定觉得我是您师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可不可以坐下来,听完我说的话?” 李同光一怔,同她对视了片刻,目光终于恢复为精明。他在如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短暂的静默后,再次抬眸看向如意,道:“请说。” 如意道:“刚才我那句让礼王弟不去安都的话,只是负气。你我心知肚明,贵国国主要使团十天之内到达安都,无非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但其实我大梧朝中,大多是反对礼王入安的,如今监国的丹阳王兄更是有问鼎九五之心,只怕全天下最希望这和谈不成的,就是他了……” 李同光凝视着如意,却只觉心神恍惚。眼前郡主面容明快华贵,同记忆之中师父孤傲冷漠的模样,时而重合,时而又分离。他分辨不清。 如意的话语飘入他耳中,却无法唤回他的心神,他只机械地吐出一句话:“可这又关本侯何事?” 如意颇有深意地一笑,道:“侯爷明知故问了。据我所知,侯爷这几年虽得贵国国重用,却一直为河东王与洛西王不喜。以后无论他两人谁登上大位,侯爷只怕都会如坐针毡吧?不知这两王之中,侯爷更愿意拉拢谁?我愿意配合侯爷,将盗匪之事推到你不喜欢的另一位身上。如此一来,侯爷就可以用这份大礼作为自己以后的晋身之阶了。” 明明白白的算计、毫不掩饰的神色,令李同光心神一凛,霎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如意,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道:“郡主好心计,但区区这点甜头,本侯还看不上。” 如意已起身在案上展开一卷地图,指着图上城池:“那加上这云、勉两城呢?”她看向李同光,微笑道,“据我所知,您这位一等侯还并无实封之地,只要侯爷能助我礼王弟安全迎回圣上,我大梧愿以这两城遥祝侯爷日后位极人臣。” “位极人臣?”李同光淡漠地微笑着,“郡主太高看本侯了,我不过是一个面首之……”他故意一顿,抬眼观察如意的神色。 如意却并无多余的反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妥当至极。见他看过来,便应了一声:“嗯?” 李同光失望之极,淡漠地垂眸,道:“我不过是一介草莽武将,哪敢有什么通天志向?” 如意眼神一闪,凝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可安梧两国的开国之君,当初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节度使而已啊。” 李同光一凛,定定地看向如意。如意与他对视着,毫不躲避。 眼前之人性情气质确实同记忆中的师父截然不同,但眉目宛然正是梦中令他痛苦辗转的模样,被她凝视着,心底恍惚有一瞬,竟涌出些久违了的安稳。李同光目光一晃,轻声问道:“如果我愿意考虑,郡主可不可以答应本候一件事?” 如意微笑道:“侯爷不妨直言。” 李同光闭目沉下心神,才对如意道:“请郡主回坐。” 如意不解,但仍然带着客套地笑,回座坐下。问道:“然后呢?” “嘘,”李同光轻轻道,“别说话。闭上眼。” 如意依言闭上眼睛。 李同光凝视着如意沉静闭目的面容,自这张面孔上寻找着自己魂牵梦萦的模样。同师父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历历涌现在脑海中,终于在某一个时刻,眼前的面容终于同记忆中的模样融合在了一起。 李同光满足地笑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如意身边,坐在了如意膝下。 草原分别之前,他也曾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如意膝下,仰着头,专心又仰慕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那一年他还不足十七岁,身量初初长成,心思却还稚嫩如少年。他第一次在校场上得到了师父的夸奖,欣喜地抱着师父赠送的青云剑。自以为时光悠长,纵然一时别离,也会很快等来重逢的时刻。却不料一次赌气,暂别就成了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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