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跟春妮说过这种话,其效果不啻于石破天惊,她看着萧时善犹如明珠生晕的脸庞,不自觉地就信服了她的话,“那、那该怎么找?” 萧时善以手支颐,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有娘家撑腰,嫁到哪儿别人都不敢轻待你,若是没有强硬的娘家,手里就得抓点银子,握在手里的银子总比男人可靠得多。” 春妮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听了她这话,不由得问道:“你和公子不好吗?”原本她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们好似一对璧人的模样,才被勾起了几分遐想和期待。 萧时善喝了口姜汤,随意地道:“凑合着过日子呗。” 春妮瞧了瞧她,忽地笑了一下,“你骗人。” 萧时善不解地看过去,难道她还有其他高见? 春妮害羞地指了指她的脖子,“二嫂脖子上也有,我娘说这就是恩爱。” 萧时善拉了一下衣领,脸上晕开了薄红,有什么恩爱的,谁说凑合着过日子的夫妻就不能有了,这丫头没救了,爱撞哪棵树就撞哪棵树去吧。
第四十六章 直到晚间李澈才回来, 要是再见不到他的人,萧时善都要怀疑他把她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醒来就见不着人,这种荒野村落他也放心把她留在这儿, 萧时善有种他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感觉,见到他时语气里难免添了丝埋怨,“夫君去哪儿了?” “出去探探路。”李澈解下身上的雨披递了过去。 萧时善心道被人伺候惯了,使唤人倒是顺手,她接下雨披,发现屋里连个衣架都没有, 睃巡了一圈, 把雨披收拢了两下,搁到了矮柜上。 春妮拿来的包袱还摆在上头,里头是萧时善遇险那日所穿的衣裳,又是泥又是血,脏污得不成样子, 本该扔掉了事,春妮又给洗干净,还缝补了起来, 萧时善这才信了李澈的话,在有些人眼里一个鸡蛋一块布都舍不得扔掉的好东西。 对当日的事情, 萧时善心有余悸, 只想把这些东西扔得远远的,哪里还会再穿,尤其是看到那支镶珠发钗, 登时提起了心, 这物件能出现在这里,那他肯定是见到了那个被她刺穿喉咙的男人, 虽是出于自保,但男人总不会喜欢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不求他有多喜欢,但也不想留个心狠手辣的印象。 萧时善放下雨披,回过身来,看到李澈的手里正拿着一张请帖,这帖子的质感奇特,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有玉质光感。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纸张,比季夫人那边的澄心堂纸还要莹白细腻,萧时善不禁好奇谁家会在这时候下帖子。 李澈冲她招了招手,萧时善对他招猫逗狗似的动作多有鄙夷,但耐不住好奇,莲步轻移地走过去。 屋里连把正经椅子都没有,靠墙立着一张四方桌,两条长条凳摆在两侧,一条长条凳大约可坐两三人。 萧时善提了一下裙子在他身边坐下,往那张奇特的请帖上瞅了几眼,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请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他在她脊背上抚动的场景,她红唇轻抿,错开视线往边上挪了挪。 李澈的目光从请帖转到她身上,认真地看了她片刻,说道:“要不要去?” 萧时善在帖子上看到了谷园二字,她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家的别院,听着他这意思,似乎有意带她去,这令她愈发疑惑了起来,她连愉园都回不去呢,还能往别处乱窜? 比起她的瞻前顾后,李澈淡然得多,“别想那么多,想去就点头,不去便罢了。” 萧时善本来还有点迟疑,见他态度如此随意,仿佛在说原本也没打算带她去,只是顺便问一下,她不去反而更好似的。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那就去呗,反正是他开口的,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然而当她被打包带上马车时,就不由得她不去胡思乱想了。 萧时善一点准备都没有,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被裹上雨披塞进了马车,她拉开雨披,有些粗鲁地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雨滴,对着随后进来的李澈道:“有必要在夜里上路吗?” “不趁夜走,时间赶不上。”话落,李澈对外吩咐启程。 马车都停在外头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她要是说不去,指不定他就自个儿走了,摸着马车里厚厚的软垫,萧时善冲他说道:“你不是说我经不住颠簸?”铺点软垫有什么用,她身上旧伤加新伤,没瞧出她的虚弱么。 李澈侧头看了看她,“试过之后,觉得问题不大。” 至于怎么试的就不言而喻了,萧时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在这事上男人都是禽兽,他们天生的劣根性在此显露无疑,区别只是披着更斯文漂亮的皮囊而已,心里腹诽了一番,不再继续这个令人脸热的话题,她别开头,挺直腰板坐在一侧。 连绵阴雨无休无止,雨滴不停地敲打车顶,车内车外皆是一片昏暗,悬挂在马车上的气死风灯发出昏黄的光晕,透过车帘映入微薄的光。 身处在如此黑暗封闭的环境,直令萧时善感到一阵心悸。这几日时常梦到那日的情景,仿佛自己还在那辆马车上,满手的鲜血,面目狰狞的男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萧时善靠着车壁深呼吸,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体越绷越紧。 李澈摸到她冰冷的手,把她揽了过去,握住她的肩头,“害怕?” 萧时善没作声,仗着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通过衣衫传递而来的体温让她略微安心,她悄悄地把他的衣袖抓到手里,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正是深夜时分,萧时善睡了过去,醒来时马车里亮起了一盏灯,李澈拿着一根钎子拨动灯芯,烛光摇曳,柔和了他的五官,黑睫低垂,清隽冷峭的眉眼多了丝幽艳。 萧时善坐起身,他的衣袖还被她紧紧地攥着,他甚至将整件袍子脱下来扔给了她,又重新换了身衣衫,她暗恼自己睡得太沉,就这种警惕性,被他卖了都得替他数钱。 瞅着他身上那件新换的衣衫,萧时善忍不住道:“你衣服可真多。”他有这么多衣服可换,凭什么给她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裳裙子。 李澈撩起眼皮,搁下手中的钎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流口水?” 萧时善下意识去摸嘴角,哪有什么口水,但睡着了的事谁也不好说,还不是由着他说,她有些羞恼地道:“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居然说一个姑娘家睡觉流口水,他怎么不干脆说她打呼呢。 李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视线往那件换下来的衣袍上扫了一下。 虽然没反驳她的话,但这个眼神明摆着是说证据确凿,她若不流口水,他怎么会换衣服。 萧时善咬牙,她就说他嫌弃她吧,现在还挑剔上她睡觉的仪态了,她踢腾了两下腿,把身上的袍子踢到了脚下,踢不了人,连件衣服她还踢不到么,她踩着他的衣服示威。 李澈搭过眼来,目光定了定,燕尾青的杭绸袍子堆成一团,簇拥起一只雪白的足,脚尖踩在上头,绷起一道诱人的弧度。 见他盯着自己的脚,萧时善不知怎的有些脸热,像被烫到似的把脚迅速缩进了裙摆里,找到被搁在一边的鞋子,她伸脚够过来,赶紧套了进去。 整理了一下衣裙,萧时善坐过去问道:“谷园在什么地方,为何从未听说过?”在他把她往马车上抱的时候她就该奋力抗争,至少得知道他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澈给她倒了杯微烫的水,“去了就知道了。” 萧时善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去哪家赴宴会在深更半夜启程,外头乌漆嘛黑的,离天亮还早,她喝了口热水,重新躺了回去,一个人占了那张软垫,不给他留一点空。 睡得浑浑噩噩间,忽地被人摇醒了,她睁开眼睛,李澈捞起她,“清醒一下,到地方了。” 萧时善瞬间睡意全无,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白蓝相间的细布裙衫,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不下车。”李澈叩了叩车厢。 萧时善从里面露出头来,让他看个清楚,“我这样怎么见人?”她以为在到地方之前,他总该找个地方让她梳妆打扮一下,哪知他就这样带她去了。 “去里面换。”李澈朝她伸出手,萧时善抬手搭过去,下了车发现外面漆黑一片,下了数日的雨声也消失了,唯一的光亮是他手里提着的一盏羊角灯。 适应光线后,萧时善瞧着周边的石壁,眼里满是惊愕,这是到山里了吧,李澈拉着她的手走到一面石墙前,叩响上面的石环。 几息后,石墙应声开启,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甬道,里面散发着柔和的光,却又看不清通往何处,很快一个青衣小童迎了出来。 李澈把请帖递了过去,那小童接过帖子,摸了摸上头的金字,转身领着人往里走去。 萧时善往青衣小童的眼睛上瞅了几眼,见其双目无神,才知这小童是个目盲之人,但他的行动自如,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不多时就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屋子里。 “请客人在此更衣。”青衣小童说完这句便退了出去。 萧时善收回视线,打量起这间屋子,要不是从外头的甬道走进来,还以为此处是间雅室幽居,纸墨笔砚,书案琴桌俱全,槅子上摆着各色古玩珍宝,帘幔相隔的里间则是床榻衣柜,再往里瞧似乎还有空间。 “天呐,这里居然别有洞天。” 她正想去转转,又被李澈拉了回来,他拿了身毫无纹饰的素黑长衫给她,“把这身衣服换上。” 萧时善抱住这身长衫,放到身前比了比,尺寸明显不合适,但她也不是头一次穿他的衣服,已经穿出经验了,她绕到屏风后头换好衣服,又将一把青丝梳成男子发髻。 她走出来时,李澈端详了她几眼,翘了翘嘴角,拿起一张面具戴到了她的脸上,解释道:“来这儿的人不会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很快萧时善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站在明亮如昼的大厅里,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地下龙宫,琳琅满目,璀璨生辉,没有丝毫憋闷压抑之感,大厅东面立了一块大约一丈来高的水墙,水流不断往下飞溅,犹如飞流而下的瀑布,定睛细看,才知道那处水墙是用上等玉石堆叠出了一座玉山。 来此处的宾客有男有女,皆以面具遮面,看过春妮家里发霉的墙面,骤然来到这等富贵至极的所在,给人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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