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见她神情松弛,就知道她是知道世子不在京中的,取来帕子擦拭她额间薄汗,道:“桢姑娘虽老奴去院中坐着,我寻人去请夫人回来。” “姨母不在府中吗?”秦桢取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擦着碎汗,狐疑地问。 “在的,只是不在东苑。”田嬷嬷迟疑须臾,瞥了眼北边的位置,道:“夫人在宣晖园呢。” 久违的院落落入秦桢耳畔,微愣间下意识地瞥向北边,穿过这条悠长径路再朝右侧走上须臾,就能瞧见宣晖园的门匾,“沈大人在?” 听到稍显疏离的称呼,田嬷嬷微启的唇瓣慢慢合上,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大人的称呼,也就只有外人会如此称道,国公府众人多还是唤世子或是公子,而曾经亲密地唤着哥哥的姑娘,现下脱口而出的也是清疏的称谓。 田嬷嬷是看着两人长大的,他们和离时都还没有多少实感,现下陡然听到这道称谓,方才意识到两人已经从最亲密的关系演变成了现下的模样。 对上秦桢狐疑的神情,她收回了思绪,道:“世子还未归京,是宣晖园许久没有人住,夫人过去沾沾人烟气息。” 扬到嗓子眼的心不疾不徐地落回原处,秦桢松了口气,也着实是不想在这儿遇见沈聿白,“我过去寻姨母就行,不用她又跑一趟。” 而且宣晖园对她而言,不过是住了三年的地方。 那三年沈聿白甚少踏入主院中,与他们有关的记忆实在不多,都比不上西侧阁玉雕屋的繁多记忆,更何况已经三载过去,国公府各处都变了不少,更何况是宣晖园。 可是当眼帘中映入熟悉的场景时,秦桢的步伐还是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儿与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宣晖园外的各处院落都与三载前不甚相似,而这儿还是保持着原样,就连树枝上的枝桠延伸而出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秦桢心绪微沉,深吸了口气踏入院中。 不出她所料,院中的光景同院外一样,都与三载前无异,若非要说有变化,院中伺候的人少了。 “沈聿白不住在这儿?” 田嬷嬷颔首,如实道:“世子住在书屋中,主院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秦桢薄唇微抿。 田嬷嬷视线凝在眼前姑娘的背影上,抬手挡住闻夕的去路,示意她不要再跟上去。 一处未变的院落霎时间把秦桢拉扯回三年前的时日,身处这院落之中宛若从未离去,过往的三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浅薄的呼吸沉了几分,秦桢手心抚着心口的位置,白皙修长的指节随着心口的浮动上下起伏,她眸光沉沉地环视着四下,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这道思绪浮起的瞬间另一道思绪扬起。 它在冷静地告诉秦桢,这不是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沈聿白的妻子,不再是那个苦苦等候只求心上人多看自己一眼的女子。 眸光中倒映出乔氏的身影,倏地将她拉扯回现实。 乔氏听闻丫鬟通传还以为是听错了,走出来看果然看到秦桢,她眼前一亮:“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不寻我出门逛逛了?” 徐徐落下的话语将秦桢漂泊无定的思绪扯了回来,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道:“就是想您了。” 乔氏闻言顿时笑出声,捏了捏她薄薄的脸颊,“尽是挑些我喜欢的话来说。” “天地可鉴,我才没有撒谎。”秦桢挽上乔氏的胳膊,笑意萦绕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上,也没有瞒着她,“就是想着他不在,就来看看姨母,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乔氏哧地一笑,又捏了下那道娇嫩的脸颊:“姨母还能不懂你的小心思嘛。” 要是自家儿子今日在京中,别说是踏入国公府,秦桢只会离这儿远远的。 不过在宣晖园待久了也怕是会触景生情。 秦桢垂眸笑了下,跟着乔氏走出宣晖园,踏出院门的刹那间,心中真真是松了口气。 乔氏不想她沉浸在往事中,带着她朝着后院花园去散散心,和她聊着最近的事情,又提到了陪着夫君外出的沈希桥,说是半个月后就会回来。 秦桢数了下日子,“那不就是在您生辰前回来。” 乔氏颔首,欲要开口时步伐微顿,瞥眸睨了眼容颜娇艳的侄女,心下一动。 她佯装漫不经心地道:“到时的生辰宴会在府中举办,你若是得空就来一趟,姨母给你介绍个好夫婿。” “姨母。”秦桢嗔了道,和她漫步在树荫下,神情认真地道:“我没有想过要再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是吗?” “是挺好的,姨母见你现在这样觉得也很好。”乔氏凝眸直视着她,手心似有似无地轻拍着她的手臂,“只是姨母老了,也希望往后能够有个人能陪着你,不管是喜怒哀乐都有人和你分享。” 若不是她当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会否一切都与现在不同。 或许秦桢会遇到知心的夫婿,和她携手相伴而行,过着举案齐眉的日子。 后来叶煦出现在她的身边,乔氏不是看不出他对秦桢的心悦之情,对于两人的关系也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思,可谁知三年过去了也没有成。 乔氏也有想过,是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转念一想,“你不能因噎废食,世间的好儿郎多得去了,聿白不懂珍惜你,咱们就寻个懂疼人的。” 秦桢张了张嘴角,溢到唇边的话语又被余光瞧见的鬓边白发阻在喉间。 良久,秦桢点了点头。 “我会来的。” 见她应下,乔氏眼眸中的笑浓了几分,心思舒畅地领着她去看看亲手种下的花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到田嬷嬷上前通传国公爷回府时,两人才发现已经是临近傍晚。 乔氏早已经叫田嬷嬷张罗好晚膳,对秦桢道:“聿白不在家中,你今日就留下来用了晚膳再回去。” 秦桢是没想过要留在国公府用晚膳的,但是面对自家姨母泛着期冀之色的眼眸,又不忍拒绝,思忖须臾就应下了。 膳厅内早已经将晚膳摆弄好,就等着他们来。 望着偌大桌案上的菜肴,又仅有三幅碗筷摆在边缘,不知从何而来的涩意倏地刺向秦桢,如刺荆棘狠狠地扎了下心口,涩意瞬间蔓上眼眸。 沈家祖上多是情种,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举在其他高门大户甚少见到,可沈家一连多代皆是如此,沈国公身居高位多年,也就只有乔氏一位夫人,别说是妾室就是连通房也是没有的。 两人这些年也就孕有一子一女,沈聿白入内阁之后回府的时间愈发晚,而沈希桥也在一年前出嫁了,偌大的国公府中也就独有乔氏和沈国公二人。 若是今日秦桢不在,也就只有他们俩用膳。 偶尔沈国公也不在府中时,乔氏便独自一人。 思及此,秦桢抿了下干涩的唇瓣,侧眸看向神情雀跃张罗要增添她喜欢的菜肴的乔氏,心思微沉。 忽然觉得这三年错得离谱。 不应该因为和沈聿白的事情,错过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乔氏。 秦桢呼了口气,道:“姨母,我以后会经常来的,就按照平日里的来就行。” 乔氏怔忪了下,紧接着唇角倏地扬起,眸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啊,就跟以前一样,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多来走走。” “嗯,到时候日日都来寻您,您可别烦了我。”秦桢道。 正说到这里,沉稳有力的步伐声穿过屏风传来。 秦桢抬眸看去,就瞧见沈国公走来,福了福身,和多年前般称呼道:“姨夫。” “嗯。”沈国公颔首,他有多年没有再见秦桢,不过适才来前就有人跟他说过她今日在此,也就不算是惊讶,瞥了眼神情欢喜的妻子,道:“既然聿白已经得知你就在京中,往后也无需再躲着他,有事没事可以多来府中走走,陪陪你姨母。” 秦桢点了点头,停顿须臾又道:“这些年也谢谢姨夫对我的帮助,若是没有您,我也是寸步难行。” 比起长公主等人的相助,沈国公对她的帮助也不小,若不是有他在沈聿白和自己中周旋,沈聿白怕是早就知道她就在京中。 曾经也有过将将要被沈聿白发现的时候,是沈国公派来的侍卫及时带她走了小路离去,就连现下居住的院落,也是他命人闭紧了嘴去帮她办理的地契。 其实沈国公会帮助自己,秦桢并不觉得意外。 比起他人,她这位姨夫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错了就是错了,不论是谁都不会偏心分毫,多是帮理不帮亲。 对于秦桢的道谢,沈国公不甚在意地颔首,示意她们坐下用膳。 晚膳用了近半个时辰,用完乔氏不断夹入碗中的菜肴时,秦桢也撑到了嗓子眼的位置,用膳后她又陪着乔氏在院中走了一会儿,直到夜幕深沉,明亮月牙儿高挂上空,她才离开了国公府。 秦桢前脚出的国公府,沈聿白后脚就回到了。 步伐生风的他忽而听到院中小厮提及桢姑娘时,如风的身影倏地停下。 他目光瞄着那道身影,叫住他,“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 讲着小话忽而被叫住的小厮身影颤了下,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声音颤颤地道:“桢姑娘是午后来的,才离开府中不久。” 闻言,沈聿白深邃的眸光骤然亮起,又领着逸烽脚步生风地往回走。 晚膳用多了的秦桢没想着乘舆回去,寻思着走上些许时候消消食再乘舆,而且国公府附近多是灯火明亮的径路,也就没有多想,不过在听到身后忽而响起的步伐声时,心还是不由得颤了下。 她微微侧眸,借着灯火颜色看向身后的影子。 视线掠见烛火下欣长身影的那一刻,提起的心霎时间落下。 这道影子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以前不敢看向沈聿白,怕心中的喜欢溢出来时,秦桢就是这般垂眸看着他的影子,久而久之也就刻入心中。 不过离开时不是说要半个多月才会回来,这才短短十日怎的就突然现身,甚至还是在她来国公府的这一日? “桢桢。” 飘忽的思绪陡然被低沉如水的嗓音拉回,秦桢抿了抿唇,想起晚间的事情,深知应当要和沈聿白和平相处,避免往后再来国公府时又生起其他事情。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眸光坦然地看向来人。 清澈可见底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紧抿的薄唇,也折射出沈聿白微动的目光,望着她坦荡眼眸中的自己,沈聿白心绪往下坠了几分,正要开口询问时余光瞥见她腰间的玉佩,微启的薄唇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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