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姑娘为了摘荷叶跳进湖中呢? 她的准则里,好像从来没有“规则”二字。 与他完全相反。
第69章 嵇令颐回到自己院子中, 花灯一见到她立刻迎上来,摸了摸她的湿发担忧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嵇令颐手上还举着一把荷叶,模棱两可道:“无事, 有热水吗?” 她进了屋子将手上的荷叶放在一旁, 又把大氅挂在屏风上, 花灯往那件大氅上看了两眼, 应声帮她去准备热水。 舒舒服服地泡完一个澡就到了吃晚膳的时间,嵇令颐拧干长发, 顺手取了那件大氅往院子里走。 她微微低着头往院中石桌上走, 一手还在触摸自己半干的长发, 说道:“这件衣裳需得洗了晾干后叠起来,我要还给——” 眼前忽然冒出一双墨色单靴,她猛地刹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赵忱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上的大氅。 “主公?”嵇令颐有些讶然。 赵忱临“嗯”了一声, 视线还停留在那件衣服上, 好像要在上面看出一个洞。 “昨日说好要一起用膳,因为有事耽搁了, 不如今日一起?”他说这话时花灯已然机灵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大氅, 一溜烟小跑着退了下去。 赵忱临不依不饶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才收回目光望向她:“要不就在你院子里用膳?” 他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可院子外已经飘来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显然就等着他一个命令便可呈上来。 嵇令颐刚点了头, 一流水的膳食就摆在了院中石桌上,最后还有一盘晒干的藿香、薄荷和艾草。赵忱临将这些倒在一个香炉中点燃, 然后将其放在了靠近她的那一边。 她本想束起长发,又被他阻止:“束起来不容易干, 披着吧,也没有外人。” 他坐在她对面,那灯笼就挂在树枝上,映照出这一桌几乎都是她爱吃的菜肴,他说:“你不是每次沐发后都在院中点着驱蚊草用膳么?” “什么都瞒不过主公。”嵇令颐尝了一筷槐叶冷淘,就着蔬菜和豉汁来吃的冷面清口又有韧劲,赵忱临大约吩咐过庖厨,料汁里还放了点辣椒提提味。 她从小在蜀地长大,口味自然偏重,这一桌辣口偏多,应该不符合他的习惯。 有点用心……嵇令颐不好意思起来,她以为赵忱临会按照那份膳食菜谱再给自己上一桌小灶,可没想到他直接夹了片水煮牛肉,蘸着辣椒胡椒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她咬着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色,见他吃完一片又夹了一片,明显会吃辣,有些惊奇道:“你会吃辣?” 赵忱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我小时在蜀地住过。” 嵇令颐有些震惊:“什么?!我以为你一直在赵国呢,你住在哪里?” 赵忱临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搁下箸。 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将小时候两人的初见忘得一干二净! 他兀自坐在对面,想了一会儿,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何时吗?” 嵇令颐开了胃只顾自己吃,她的脚边虫虫只闻得到吃不到可急死了,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扑。 一人一狗的注意力都在这一桌美食上,嵇令颐咽下那口夹沙肉,笑得比内陷的甜芝麻还要甜蜜,她肯定点头:“霞姿月韵,松风水月,主公一来就把高驰治得服服帖帖,怎么会忘记?” 她自认为夸的很到位,可是对面那人只用沉黑如曜石的眼眸盯着她,眉间微微皱起。 他闷着气拿起箸,还没夹菜又放下,决定最后再给她一点提示。 “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没有救过……救过一个人?”他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嵇令颐听了个大概,她挑了点不辣的东西喂虫虫,摇头道:“什么人?救人如吃饭,我手上有过那么多病人,怎么可能记得清?你能记住五年前的一顿饭吃了什么吗?” 赵忱临默不作声地旁观着她喂小狗吃饭,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重新持箸吃饭。 ……罢了,跟她生什么气呢。 总归现在桂花浮玉,灯下浮光霭霭,两人一片闲暇放松对饮,她长发漫卷去逗那小馋狗……怎么不能算清隽安宁? 希望年年今夜,岁岁如此,莫教长是人千里。 左右夜里无事,这顿饭也吃的慢,嵇令颐问他小时候住在哪儿,赵忱临却再也不肯开金口。 直到那香炉燃尽,赵忱临才催了她一句:“进屋吧,头发已干,夜里蚊虫多,亮着灯笼都往你身上扑。” 他往她脖颈上瞥了一眼,之前那晚她为院中玩球的小狗留了门,结果他进屋为她盖外套时就看到侧颈上被咬了好大一口包。 嵇令颐果然抬头摸了摸那处,皱着琼鼻忿忿道:“真是烦人,自小我跟玩伴一起,蚊虫偏生就只咬我一人。” 下人将碗碟收去,赵忱临握住她的腕子,歪了下头又看了一眼,叹着气道:“你莫再挠了,几下就挠出红印子了,进去涂药罢。” 嵇令颐表示自己可没有挠,她往屋内走,他的目光还留在她颈间细腻雪肤上……没有挠吗?可是那一块又被她擦红了,她身上似乎很容易留下印子。 赵忱临轻咳一声,错开了眼,他耳尖有些发烫,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 嵇令颐进屋为自己抹了点青草膏,见赵忱临顺理成章地跟着她进屋后还有些懵。 她表面询问实则赶人:“主公还有什么事?” 赵忱临自如地往贵妃椅上一坐,又将案几搬过来放在中间,眼风扫了她一眼:“批笺子。” 嵇令颐五雷轰顶,她呆呆地望着他,还痛苦又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青麾很快为他的主子将东西都送了进来,又是满满一桌,像垒砖头似的。 不过与之前不一样的是,青麾还送来了一身中衣中裤和几桶热水。 赵忱临去屏风后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出来。他只披着外袍,散开的衣襟可见内里是柔软舒适的寝服,他赤着脚趿拉着木屐,散漫地回到了案几前。 嵇令颐茫然地看着明显不把她当外人的赵忱临,心想这间屋子不会马上也成了他的吧? 那青麾又返回来,三进三出,这回拿着许多小食,多是一些梅子甜点,五花八门地挤在案几上。 赵忱临捻了一颗放进嘴里,眼睛还停在笺上,稍一思索,手上笔杆不停。 那些小食看上去就很好吃,可是赵忱临面前堆满了笺子,于是更多的碟子只能放在她面前。 嵇令颐艰难地将视线从散发着香甜乳酪味的蜜饯上挪开,看向自己外皮是兵法,内里是志怪奇闻的贴皮书。 忍不了,今日一定要看话本,不然眼前摆着枯燥兵法更没定力在一桌零嘴上转移注意力。 她才看了两页,赵忱临江那碟诱人的蜜饯推到她眼前,头也不抬道:“你不尝尝吗?这个酸甜口,可以解腻消食。” 他都这样真情实意地开口了,嵇令颐立刻放下矜持尝了一颗—— 嚯,味道极好! 赵忱临笑吟吟地飞来一眼,与她说了两句做法,然后又推荐了另一样小蚫螺酥。 有一就有二,嵇令颐尝了一圈,与他对着点评起来,最后她面前放着的都是她点了头的小食。 她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也没像之前那样在赵忱临面前戴着大家闺秀的面具坐直了身体,做出那副仿佛在书院里习字似的认真嘴脸。 而赵忱临比她更坐没坐相,他长臂支额,一条腿舒展了搁在木屐上,另一条腿则屈起踩在软褥上,慵懒闲适。 脚边还有换了香料的香炉萦绕缕缕雅正香味,他时不时提笔批注几行,然后换下一本。 方才他沐浴过,所以窗牖紧闭,赵忱临批了一会儿后似乎觉得又是炉子又是烛火燎得屋内焦热,于是淡定地将那外袍往后一坠,只堆积在他的臂弯处堪堪挂着。 这下他几乎就是只着寝衣,他的衣带系得松散,方才沐浴时应该只是随意擦拭了一番,所以有几处还挂着水珠,将衣裳浸润后紧贴在他身上。 嵇令颐目瞪口呆,他可真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内室! 她能从这些形状中看出一点遮不住的好身段,比如俊秀颀长的肩颈下那流畅的锁骨,比如他劲瘦腰间隐约可见的腹部线条。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嵇令颐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比不过他这番如入无人之境的自得,此刻她若是再保持站如松坐如钟的标准姿势就好像个格格不入的大傻子。 上峰的做派,就是最正确的风向标。 于是她近墨者黑,立刻软了身体斜靠在贵妃椅的另一端,将话本翻了一页。 这跟她独处时的状态相差无几了,嵇令颐舒舒服服地看了一会儿话本,想起什么,爬起身在柜中翻出了那根玉管紫毫,送给了赵忱临。 她靠近赵忱临时,对方好似在神游,眼前骤然多了一个锦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发觉后他蓦地扯过好几本笺,那一堆笺子像山石塌方似的将他面前正在批的东西遮了个严严实实。 嵇令颐愣了一下,她倒是没仔细看他在写什么,只说:“送你的。” 赵忱临迟疑着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看起来有些讷然,问道:“为何送我?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嵇令颐笑着道:“不是什么日子就不能送你东西了吗?我游街时看到这根笔与你风骨相似,觉得非你莫属,所以就买下了。” 他抬眼看了看她,这回眼里明显多了笑意,接过来细细解开丝带,将那根紫毫取了出来,而后转了转仔细看过,又冲她笑,说他很喜欢。 他看起来是真的喜欢,立刻撒开手中原本在用的笔,开笔后换上了这根。 嵇令颐见他喜欢,作为送礼一方自然也高兴,她回到贵妃椅上继续看她的话本,嘴里还含着一块豌豆黄。 赵忱临将桌上遮遮掩掩的笺子移开,露出最底下—— 那是一份套着笺子外壳的竹简,上面写着工整的簪花小楷。 他在上面重抄了《漱斋随记》,上回用纸张不易保存,他决定写在竹简上。 桌上摊着的只是其中几页罢了,分步写完,成几卷,最后再合成一本。 只是这种事他还没准备好被她发现,总觉得有几分赧然,于是学着她那点奇奇怪怪的小心思,为竹简卷轴做了个笺子的外皮。 赵忱临就着暖融融的烛火提笔落字,香炉离升起袅袅香烟,抬头就是散着发躺得横七竖八的嵇令颐,桌上的小食已经去了一半,他微微笑起来,有几分少年气的松弛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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