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嵇令颐抻着脖子等不住,他便叫了衡盏先去找人, 自己则固执己见地坐在她床沿, 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包入手心。 她在等人时先服用了麻沸散, 不过一会儿整个人便只能软绵绵地靠在床背上, 赵忱临与她相处太久,也对一些外伤知其一二, 一言不发地在一旁打下手, 好像她这点伤一刻也等不住似的。 闻人嗣到时, 赵忱临已经将她的伤口都擦洗干净,还帮她换下了衣物,只着柔软的中衣外披一件宽大锦袍。 拔箭很顺利,上药、包扎,嵇令颐习惯了这些场景, 落到自己头上初始只是痛, 可是吃了药也就没什么了。三人中反而是受伤最频繁的赵忱临一直紧拧着眉,几次忍不住烦躁地开口让闻人嗣动作轻点, 又质疑他医术不过关, 直吵得大晚上赶工的闻医官脸色发青, 几欲翻脸。 拔箭那一瞬间赵忱临还蓦地停住了呼吸,和她一脸空白的神情恰好相撞。 “没事了。”她讪讪说,还动了动被捏在手心的手指, 往他掌心挠了挠。 闻人嗣吃了一肚子气,在一旁跟着阴阳怪气了几句, 见自己多年好友直勾勾地盯着包扎成蝉蛹的小腿,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的低气压, 知趣地闭上了嘴,转而说了几句“无甚大碍”、“好好休养少走路”之类的话,起身告辞。 赵忱临根本没打算送他,无情无义地说了一句:“明日再来。” 闻人嗣恨恨地一甩袖,走了。 房中只剩两人,嵇令颐仰着一张巴掌小脸巴巴地瞧他,掩在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锦袍中显得更加单薄,她见赵忱临一直在她身边转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地小声催促了句:“你还出去吗?” 赵忱临不置可否地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头上珠钗一一细致取下收好,恰逢药已熬好,又督着她把汤药喝了,见她一口饮尽迫不及待的模样,才收了碗准备出门。 “早些回来。”她眼睛都亮了,往床边探出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赵忱临将床幔一一放下,闻言垂眼瞥了她一眼,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白日里分头各忙各的,要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早些回来”实在难得。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四个字仿佛无边深海中远眺的一盏灯,能救赎他,也能映照出他浸泡在海水中半垂的影子,伶仃且扭曲着。 他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躺下,熄了灯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嵇令颐听到门外传来他训斥暗卫的声音,而后又加了人手将宅子围得密不透风,这才重归阒然。 她睡不着,哪怕方才喝了安神汤也毫无睡意,听那外头偶尔一声虫鸣,声嘶力竭的,又数着漫长的打更声,一次又一次。 等发觉不对时,已经是三更后了。 麻沸散的药效早已退了,小腿疼得厉害,她习惯性往旁边的枕头摸索了一下,空空荡荡。 嵇令颐支起身子试探地往外叫了几声,立刻就有暗卫隔着门与她答话,说还没有主公的消息。 她后知后觉开始担忧起了赵忱临,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居然压过了方才的兴奋和期待,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等不住,挪动身子慢慢下地,才打开门,青麾立刻迎上来问她有什么事。嵇令颐表示想要出门,他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为难地看着她说昨夜弄丢她后主公发了好大一通火。 两人正在僵持,赵忱临居然此时回来了,他行色匆匆,见她立在门口时眉心微不可见地一拧,上前扶住她,不动声色地将她转了个身重新带回房内。 “怎么才回来?” 赵忱临将她扶到桌边高凳坐下,面色沉郁,开门见山:“那个龟公死了。” 嵇令颐大惊,连声问什么情况。 赵忱临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似乎是渴极,一口气闷下,才道:“昨夜衡盏去时已经人去楼空,把销骨刹前前后后搜了几遍也再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瞥了一眼震惊又失望的嵇令颐,滴水不漏:“昨夜开城门,我已经让宿行军进了城,你遇刺可见城内不太平,再加上三皇子和叶汀舟的消息,最近宿行军会暗中搜寻,你就在家好好养腿伤。” 他见她低着眼一声不吭,坐到她身边放软了声线哄:“谁知道三皇子会不会再来一次,我替你上着心,你就别出门了,好不好?” 嵇令颐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大起大落,可是赵忱临对她说若是叶汀舟当真想要见她,一定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像大理寺追案似的到处寻一个答案。 她勉强答应了下来,想着起码先把腿养好才能做事,赵忱临见她松了口,心里一松,脸上也沁出了笑,又说道:“对了,颦颦最近也暂时别与蔺清昼见面吧。” 见她投过来万分不理解的目光,他露出一个堪称温良的笑,乖巧诚恳似从不会骗人更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的画落入三皇子之手,谁知是谋划还是无意,同在江南这么久,三皇子的死士又轻易进了蔺清昼把守的靖安城,我们还是多一些防人之心罢。” 他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嵇令颐倒也没反对些什么,见她连退两步格外听话,赵忱临心中那块大石才落下。 他极其满意,笑吟吟地挨过去低声问她昨晚有没有睡好,有没有想他。 她诚实地说想,说怕他出了什么事,还埋怨他也不差个人回来告知她一声。 赵忱临笑意更盛,漆黑眼底镀上细碎清光,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腿上,撩开她还未绾起的长发,偏头去亲她的脖子。 * 嵇令颐后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天气好时赵忱临会抱她出去晒太阳,宅子周围多了许多守卫,日子倒也平静。 她骤然空下来不习惯,让赵忱临替她去药铺里拿来了那张方子揣摩许久,按着她以往的个性,只要这方子她看了觉得可以一试就会用,可是最近桩桩件件的事都是有头无尾,她也不敢拿赵忱临做试验,最后决定给母亲写封信问一问。 她还记得居袭士先前与她交易时的条件是告知崇覃山的路线,彼时两人谈崩了,可他人消失后却奉上了解毒的方子。 此外,叶汀舟那句“用不用在于你”又是什么意思? 嵇令颐握着笔撑着脸,把短短几个字翻来覆去看,诡异地从中体味到了一点怨憎。 他温文尔雅,行事说话从来得体,让人如沐春风,若不是字迹熟悉,这话还真不像是他写出来的。 嵇令颐犹豫再三,将此事也一并写上,还请殷氏让山中众人多关注近日有无外人试图闯入。 另一封信则是给孔旭的。驿站联通纵横,先前闭城时传不进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到了她手上,她读完孔旭细致的汇报,回信一封让他挑几个身手过硬的侍卫过来。 她在这宅子里安心养伤,可这不代表暗中潜伏的敌手就消失了,身边还是要有几个忠心的。 嵇令颐将信给了赵忱临托他寄出,他放入袖中一口应下,转而却去了书房。 信件被他搁在案几上,赵忱临这几日几乎将靖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找到叶汀舟一星半点的痕迹。 时间越长,越是心惊胆战,越是如同站在悬崖之巅下一瞬就被数只手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他这几日越发黏她,到了稍一会儿见不到人就催心挠肝、方寸大乱的焦灼地步。 在她能看到的范围内加了人手,看不到的地方更多,密密麻麻都是他近乎病态的焦虑情绪。 他人在外面,可却要求暗卫时时来报,絮絮叨叨都是有关她的日常,他迫切地渴求得知有关她的一切。 他知道这样天罗地网的布置下嵇令颐插翅难逃,可他接连几夜做了可怖的噩梦,醒来时大手紧掐着她的腰留下斑驳的红痕。他犹觉不够,还要抱紧,要索吻,要在她身上留下更多属于他的痕迹,甚至控制不住把她弄醒后还会不甚有诚意地道歉,然后问她既然醒了能不能白日里再补觉? 她腿不方便,他总有办法,或是托着扶着,或是架在肩膀上。 她感知到他的不安,他只说是那夜遇刺留下阴影,她便信了,还反过来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比如她拿到了药方。 她摸着他的脸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救他,他偏过头亲吻她的手指,又一根一根含进去,点头对她说是,他们来日方长。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紧地抓着她另一只手,十指相扣,把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以绝对占有的姿势。 她对他太好,赵忱临一边颤栗着无可抵抗地沉溺在与她的拥抱亲吻中,另一边却被撕扯着陷入黑暗惶惶不可终日,他急需结束叶汀舟带来的噩梦,好让这一切重归正轨。 是,他根本没想过坦白,时至今日,事到如今,他只后悔当居然仅用了穿心一剑,他就该捅上十刀八刀,肢|解分|尸,在旁边数着时间确认叶汀舟完全断气。 她本就是他抢来的,把对手撕碎,这不是理所应当吗?恰如成王败寇,是叶汀舟技不如人。 赵忱临一遍遍说服自己,然后一次次犹如填不满的黑洞向她索取爱意。他把她锁在宅子里,于是可以无时无刻见到她,可以事无巨细地了解她一日十二时辰全部的生活,他沉迷于这种极致的甜蜜,又为这餐随时可能变成断头饭的可能性惶恐不已。 他垂眼盯着那两封信,许久。 而后用拆信刀裁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来慢慢细读。
第102章 第一ⓨⓗ封信稀疏平常, 赵忱临读下去时见到嵇令颐字字句句都在询问那寒毒药方,心里漫起隐秘的欢喜。 其实字里行间并没有几次提到了他,可是她对整个方子格外谨慎的态度让他暗自雀跃, 毕竟他们初见的时候她可是大刀阔斧毫不怜惜, 把他折腾得像个没有知觉的稻草人, 可现在手握清楚明白的药方却还要再三验证……这是不是代表她对他格外上心? 他将那一知半解不太读得明白的药理知识反复读上了几遍, 意犹未尽,贪得无厌的情感黑洞被填补了一些, 让他像服用了迷药般获得了短暂的绚烂极乐。 赵忱临再往下看, 笑容却慢慢隐退了下去。 一封信三页纸, 一页是母女之间的寒暄,一页是药方,最后一页满目都是叶汀舟三个字。 他自虐般地,把有关叶汀舟的那一页看得比之前都要仔细,逐字逐句, 一一斟酌, 反复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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