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出了她对叶汀舟死而复生的欢喜,读出了她对叶汀舟的熟知, 她还花了笔墨与她母亲笑称叶汀舟从小到大写的每一笔横钩都一如既往像小鱼尾巴…… 赵忱临越看越嫉妒, 他从未如此觉得叶汀舟的存在仿佛是一颗毒瘤缠绕住他的心, 他本就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君子,而叶汀舟的存在让他将生平所有的刻薄恶毒、嫉妒阴狠都激发了出来,他的血液里、骨头缝里都是恐惧和不安, 可这一切反而让他变为一条毒蛇,日日仰头守着高悬树上的果实, 任何路过的行人都被他响尾嘶声恐吓,他无差别的攻击还为了壮胆, 生怕他守了许久的果实被他人轻而易举地摘走了。 他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想发作又生生忍下,知道这几日自己情绪越来越不对,已经快由内而外地腐烂到面目全非了,可她还在院子里,不能惊动了她。 赵忱临觉得自己仿佛真成了她手中的一条家犬,那绳索已经套入他的脖颈,现在她甚至连号令都不用施,他自己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就如同冷水浇头,立刻清醒,疯得收放自如。 他拆开了第二封信,一遍扫完,皆是些政务公事,本没什么的,可偏偏他最近如惊弓之鸟,更似闺怨妇人,他将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句“挑几个忠心可靠的过来”上面,如临大敌。 为什么不问他要人呢?青麾衡盏最近是不是哪里怠慢了?可是他手中有的是可用之人,只要她一句话…… 赵忱临的指尖“哒哒哒”点在上面,敲出焦躁的声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嵇令颐是想要一些与他完全无关的人,比如蔺清昼,比如他彻底割开联系后的孔旭。 她发现什么苗头了?起疑了?她现在只是安插了几个侍卫,以后是不是也要换掉他自己? 他忍着汹涌的嫉妒和暴躁,再次意识到悬在头顶的明晃晃的刺刀,想也没想就把第一封信最后那张写有叶汀舟内容的信纸放到了灯芯明火处,火舌一燎,书房里渐渐升起烟味,他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种味道比那笔墨青松子味道要令人舒适。 这封信断了尾,寄不出去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卑劣地将那封给孔旭的信也烧了。 赵忱临本想连着前两页也一同销毁以绝后患,可再次翻到第二页嵇令颐对药方的斟酌以及寥寥几笔提到的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毕竟她在信里写了他们新婚燕尔,无垠恩爱,还说等事情了后喊上众人将嘉礼补上,只因他幼时吃苦,能为他多添一份热闹都是好的。 他将这句话颠来倒去地读,反复读,心里又酸又甜,那手举起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在火烛上徘徊,最后终是下定决定留了下来,将这页信纸与先前证明嵇令颐身世的玉佩收在了一起。 * 嵇令颐的腿伤一日日好起来,于是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像关不住的小雀儿一样各种扑腾,满心满眼想出门。 赵忱临管不住她,他几次拿三皇子的刺客恐吓她,一开始还有点用,后来便被她一句“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给顶了回去。 到什么时候?赵忱临心里有答案,自然是到找到叶汀舟并杀了他为止。 他面上不显,温和地与她保证再过六七日等她走路再无大碍后就让她带着暗卫出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变着法儿地找东西逗趣她,三天两头送一些稀奇小玩意儿或是玉石古玩,添首饰衣物,还有各式各样的话本,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嵇令颐确实有滋有味地享受了好一会,可再乐不思蜀她也记得那两封信,时不时地问一句有没有蜀地来的信件。 每一次赵忱临都心有戚然,广袖下的手收紧了,面上却依然谈笑风生,平和从容。 他编出借口稳住她后就是报复性的弥补。 他甚至还叫了一班唱曲儿的清倌来宅子里为她表演——只因蔺清昼曾几次找嵇令颐都被赵忱临以“她不想见你”一口回绝,在看到蔺相万分失落还要强撑着苦笑告辞时,那种卑鄙可耻的喜悦会达到顶峰。 可嵇令颐也会问起蔺清昼,赵忱临能对他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谎话连篇,可在对她说谎后则会涌起强烈的心虚和后怕。 于是他叫来清秀多才的清倌奏乐唱曲,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是能大度容人的,希望万一有一日她戳破了他的虚伪后还能念起他一点好。 嵇令颐见到这一大班年轻俊秀的清倌时确实震惊了,她体验了下真公主应有的“声色犬马”的生活,还打趣他:“赵王换人了?怎么这么大气?”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绝无可能,赵忱临心知她对那些三妻四妾情史丰富的男子向来敬而远之,所以这班子里每一个人都由他一一挑过—— 保证没有一个雏儿。 要多风流精彩就有多风流精彩。 可彼时他坐在软凳上微抬着下巴望着她,眸中晕染出黑柔柔一片温顺,狡猾地挑选了最动听的话:“我可不大气,可是只要你开心,我自个儿醋着就醋着吧。” 他像是讳疾忌医的病者,明明是最严重的伤口被自己主动掩盖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用玩笑话藏住自己内里早已腐烂的真相。 嵇令颐上下打量他,眼珠子贼精地骨碌碌转,最后拉着他,两人一起看的曲儿。 两人挤在一条宽凳上,他被她牵住手,后半场时她还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两人一同分食一个酸酸甜甜的石榴。 那群清倌识相地加唱了一曲凤求凰。 这场戏曲赵忱临一点也没看进去,他奇异地被她用一点稀疏平常的日常安抚了下来,像被捋顺了毛的犬,恍惚之间只想起她信上写的那句要给他更多的热闹。 石榴汁水丰饶,酸甜可口,赵忱临想他这辈子大概是要完了,他完全栽在了她的手心里。 又是一曲毕,赵忱临行赏大方,嵇令颐丢下他上前观摩清倌的妆面,几句话间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翻了补妆的胭脂,那精巧香盒滚到她脚边,嵇令颐顺手拾起,迎面就是追上前的一清秀小生。 他有些紧张,接过她手中的香盒时便有些莽撞,忙不迭连声道歉。 嵇令颐定定地站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赵忱临上前来询问何事她才拢袖摇头,说无事。 翌日,赵忱临前脚才刚出门,宅子门前便传来凄厉的哭声,一老妪吊着嗓子一声声地喊:“娘子行行好,救救我儿……” 嵇令颐人在院中还未回房,求救声撕心裂肺的,想听不见都难,她闻声往门口走去,守卫已经奉了赵忱临的命开始驱赶一切靠近宅子的人了。 嵇令颐被那惨恻的求救声招引,见那老妪抱着一昏迷不醒的男子苦苦哀求,心生恻隐几步就走到门前制止。青麾立刻紧跟在她身后,巴巴地问:“夫人要出门?” 嵇令颐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众侍卫,突然发现自己好似这一个月来一直是只笼中雀,她忍下心中莫名的不适,如往常一样踏出了门。 那老妪见状抻着脖子求:“娘子的药铺一直闭门,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莫急,我看看。”嵇令颐好似看不见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的侍从们,神色如常地指挥道,“青麾你陪我去铺子,带上人,把这位公子抬过去。” 青麾左右为难,主公下令时的神情他揣摩得很到位,那是一种要看住人,但是又不能让人不高兴的天杀的难搞命令。 嵇令颐已经站在那老妪身前,离远了递出了一粒黑乎乎的豆大药丸:“先服下。” 那老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照做。 嵇令颐这才靠近两步,提了声量:“青麾!” 这一声与赵忱临的气势有个几分像,青麾脑子一紧,连忙按着她的要求一一执行。 药铺庙小,住不下太多大佛,侍从警戒在周围,只有青麾和两个暗卫寸步不离。 他们将人搜了身,又确认了昏睡不醒的男子毫无武功内力,这才稍稍安心。 嵇令颐重归老本行,下手娴熟,将那三人当作药童来回驱使,青麾初始还一步三回头,等到弟兄们汇报说这老妪确实是靖安城中人,心里才稍安。 不是形迹可疑背景不明之人就好。 三人找药材能找半宿,在外忙活无暇顾及时,嵇令颐这才将手中一条子塞回昏睡男子手中,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条子是昨日掉了胭脂盒的小生趁机塞给她的,上面写的东西让她一宿难安。 那男子眼皮下瞳仁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他长话短说道:“不是写了吗?枕边人包藏祸心欺瞒与你,叶汀舟之死出自他手。” 嵇令颐冷笑了一下:“方才喂你的药,半个时辰不服解药就会七窍流血,你可想好了再说话。” 那男子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原来有一日你会宁可相信他人也不信我……颦颦,我以为你见到我的字后今日来见我就是同意……小鱼尾巴,你不记得了吗?” 嵇令颐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这张全然陌生的脸。 那人以指作笔,在她手心写了好几个字,每一次横钩都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说:“我是叶汀舟。”
第103章 “病程太长, 确实伤了元气,需要慢慢调理,幸亏你今日来寻医, 这几日都要来找我。”嵇令颐接过青麾三人费尽心思终于找全的, 包的歪歪扭扭的药材, 拆开点了下数目才颔首。 她垂眼瞧了气息绵长、闭眼假寐的叶汀舟, 建议道:“若是不方便,就在此处暂住吧, 省的日日来回跑。” 那老妪闻言“呜呜”两声就留下两行泪来, 千恩万谢。嵇令颐转头点了两个暗卫看守, 也不多留,做了安排后带着人离去。 青麾见状,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才落下。 嵇令颐只在外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府宅后径直回到了屋子里。她在床边伫立许久,脑子里纷纷杂杂挤作一团全是叶汀舟痛苦的神情。 他说赵忱临在蜀地时借高驰之手欲杀他们, 后见其未死又送他一程;又说在靖安城中宿行军日夜翻找, 他早就想见她却迟迟不得法,若非居袭士在救他后又为他换了脸, 他早就被赵忱临找出来并处理干净了;他还说赵忱临与居袭士达成了交易, 这才换来了解毒的方子, 事成后那龟公和居袭士都死于他手…… 嵇令颐急促地喘了口气,过量的颠覆性的信息让她难以负荷,她扶着墙一点点回到床边脱力坐下, 开始一一回忆两方各执一词中行动的匹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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