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他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照叶汀舟所说,起码能解释得通最近赵忱临为何一直将她锁在家中, 嵇令颐审视房间内琳琅陈设,靖安城的这处宅子不过是两人临时的住处,却被赵忱临布置得焕然一新:金漆镶嵌的刻画屏风,寸锦寸金的蜀锦被衾,碧色软烟罗的纱窗,紫檀雕夔龙衣柜……他搜罗来各处的上好装陈,难道就只是为了将她困在里头? 嵇令颐有些茫然,她觉得赵忱临做的事看上去有些符合叶汀舟所说,可好像又有点区别。 她沉默片刻,挥散脑海中叶汀舟控诉的那句“你只相信他而不是我”,决定还是由自己一一验证,比如叶汀舟说赵忱临抢走了玉佩。 她立时起身将房间内寻了一遍,可这内室最近被新购的时兴衣裙和各式珠翠占满了柜子,赵忱临不可能将这种隐患藏在她指不定何时就会翻找的地方,找完一圈无果后,她立刻想到了书房。 嵇令颐唤道:“青麾!” 青麾立刻隔着门答了一声,门从内侧打开,嵇令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往里头一指:“你帮我一起把这些话本搬到书房去吧,今日天色暗淡,我在这瞧那几个字瞧得眼睛疼。” 他应声照做,嵇令颐跟在他身后自然地进了赵忱临的书房,又是叫人上茶又是上点心,一副要在此处久待的样子。 青麾在离开时踟蹰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嵇令颐刚是敏感的时刻,浅笑着反问了一句:“怎么?怕我弄乱你家主公的文书?还是这处我不能来?” 青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否认道:“怎么会,主公说了夫人在家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夫妻一体,哪有什么禁令规矩。” 嵇令颐一顿,忽而像被抽走了精气般低垂下头默了默,轻声说:“是我胡说,你辛苦了,去歇息一会儿吧。” 青麾粗神经,乐呵呵地摆手说没事,顺手为她掩上了门。 她侧耳听了会声音,确认离远后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开始翻找起来。 * 赵忱临今日归来得早,嵇令颐中途出门诊治了一个病患的事只隔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他的耳朵里,尽管暗卫禀报称那母子两人身份无误,可他还是谨慎地查阅了那两人的户籍信息。 回到家中时青麾说嵇令颐还在书房,赵忱临想也没想脚步一转就去寻她。 一进门,就见嵇令颐将他的案几摊得一团乱,中间铺着几张信纸,她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在写什么?”他一见她就笑,信步上前,见桌上的点心分文未动,微微挑了下眉,笑嗔道,“连梅子都顾不上吃,是话本太好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话本?”她收笔,自下往上睨了他一眼。 赵忱临游刃有余:“你在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转了转笔,搁下后叠好信纸:“上次两封信一直没有回音,我疑心是信使中途出了点问题,所以重新写了一封,你帮我寄出?” 他眼神一闪,眼睑跟着落下去,仍是滴水不漏地接过那封信,含笑说好。 嵇令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把荷香和花灯接过来啊?我那药铺缺人手,急用呢。” 赵忱临掩在袖中的手缓缓地摩挲着那信的厚度,闻言回复道:“你需要人手,我这里多的是,任你差遣。” 她挑着眼睛,含情娩婉睇去一眼,还用足尖踢了下他:“先前疫病封城,条件艰苦也就算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身边还没个侍女。怎么,你叫哪个年轻力壮的暗卫来替我做些体己事?” 赵忱临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眼睛:“好,是我考虑不周,回头就给你接过来……你,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哦,没事。”她拍开他的手,别开脸道,“我一开始在房中看书,眼睛疼,所以挪了地,今日起我都在这看!” 赵忱临拧了下眉,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光暗伤眼,你总是躺得七歪八扭斜看……行了,回屋去,我替你按按眼睛。” 他不由分说将她拉走,回到房内让她枕在他腿上,用热水绞了帕子叠了叠盖在她眼上,而后轻柔地揉按她的太阳穴。 房内点着舒缓的淡香,天气越发冷了,她已经习惯早早用上银丝炭,因为赵忱临畏寒。 嵇令颐闭着眼还能感知到落在自己面上的属于他的气息,一层层如潮水般铺开。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事,比起那些一击致命的捕手,习惯更像是一张随水流动的松弛的网,无形,潜移默化,春雨润无声。 他用看似绝对的自由遮掩了相对的宽宥,一砖一瓦地拆掉她用谨慎、防备筑起的城墙。 她以为交易只是交易,对弈只是对弈,各执一色你来我往,既然上桌前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就会绝对客观地照着既定的路线一丝不苟走下去。 可惜出了点偏差,可惜没有走到最后。 可惜了。 后几日嵇令颐都雷打不动地去药铺待上一段时间,如平常一般细心照料病者,有时还会碰上几个前来抓药的,那就顺道一起做了生意。 赵忱临在她第二次去铺子时还特意往药铺那儿转了转,打量了下那母子。 嵇令颐已经无所谓他是不是打着陪她的旗号监控她了,她从书房里找到了玉佩,找到了只剩一页的信,她身边跟着大量的暗卫……太可惜了,她明明最初是站在赵忱临那端的,连叶汀舟都看出了她的偏心,可是抽丝剥茧一点点验证下来却没有哪一点是对他有利的,她再难给他找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荷香和花灯到靖安城的那日恰好是赵忱临先前同意她可以出门的日子,她痛快地表示要带两人好好逛一逛,就这样理所应当地出了门。 赵忱临没再食言,只是等三人出了府门后吩咐衡盏道:“挑几个稳重可靠的,盯紧了,任何与她有接触的人都记下一一禀上来,不得有差池。” 衡盏领命。 可是三个女子一台戏,一直往那些女人堆的地方钻,暗卫再一板一眼也知道分寸,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趴在房梁上守着进去试衣裳的嵇令颐。 内室里,嵇令颐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早早等在这儿“改衣”的安兰。 “不是夫人几次回绝的蔺相吗?”她脸色有些冷,万分不情愿的样子,“既然不想见,现在为何又如此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 嵇令颐有一瞬的意外,很快就了然。 她的夫君做事真是周密。 多的也不想废话,嵇令颐单刀直入问安兰要消息——这还是通过老妪回家拿换洗衣物时递出去的消息,转手了一个卖花婆婆才将纸条传到蔺清昼宅子后门。 安兰将蔺清昼整理的城门登记册籍给她,嵇令颐直接查阅了居袭士和龟公消失的那日,果不其然都有宿行军运军资的记录。 蔺清昼在最后还特意补充了连日来多次碰到赵忱临查阅户籍的事,以及隐晦地表达了他也许在找人的意图。说完这一些后蔺清昼还敏锐地问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若有需要可随时找他。 嵇令颐神色如常,阅后将密信还给了安兰,礼貌致谢,然后拎着衣裳出去结账。 一次次的失望让她逐渐平静,拆掉的城墙重新被她高高筑起,从雉堞之上注视他、评判他,听他招摇撞骗,等待万箭齐发后再也不开那扇舷窗。 在夜市逛吃时赵忱临终于按耐不住来寻她,嵇令颐装作不知道他其实早在她们身后跟了一路,将手中的战利品丢给他,一起回了宅院。 月波横素,冷浸万里,嵇令颐靠在他肩头提议道:“再几日就是小年了,你不是说从来没好好过过生辰么,今年我给你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怎么样?” 他明显被这个提议打动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唇角噙笑:“颦颦要怎么给我过?” “嗯……”她故弄玄虚地沉吟了一会儿,“你还记得城外那个‘闹鬼’的驿站吗?它背后那座山上有个温泉……” 她笑得娇俏,眼波流转:“我腿伤全好了……另外我今日购了鲛绡纱,入水不濡,主公允是不允?” 赵忱临喉结一滚,车厢内声音跟着暗哑了下去,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一句用气音说的话,旖旎厮磨。 “允了。”
第104章 “‘官三民四船五’, 所以我们百姓家通常过的是腊月二十四。”嵇令颐披着一件锦袍站在灶台前,对着赵忱临指手画脚,“你不懂, 那就听我指挥。” “好。”赵忱临从善如流, 掂了掂手中的刀比划了下。 他才回到家就被她拉着进了庖厨, 听着她碎碎念着说小年忌杀生, 要提前一夜先把鸡鸭处理了,然后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把菜刀。 周围厨娘想围观又怕笑出声, 挤在一起时不时捂着嘴提示, 见赵王解了外袍披在打算大展身手以至于穿着单薄的夫人身上, 然后卷起袖子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开始打下手。 一宅子的人,嵇令颐准备的家宴格外丰盛,赵忱临一连干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才完成她的命令,才就着皂角洗手,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块饴糖。 “祭灶王爷买的麻糖, 买多了, 先便宜你了。”她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甜不甜?” 他拭干手, 转身在她唇上快速啄了一口, 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 唇齿留香。”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嵇令颐没有他这样不管他人死活的厚脸皮,顶着厨娘们欣慰的笑拉着他回去了。 火树银花, 落落星痕,明日才是小年, 可今日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隔着宅门都能听到比往日更喧闹的气息, 赵忱临被她拉着往院中走,满心欢喜。 院中都是窗花灯笼,缛彩繁光缀满檐,那十之八九都是出自他手,嵇令颐本说与他一起做,可才丑兮兮地做了一只扭头见他高质量地完成了三个,立马拿乔不干了。 “能者多劳。”她巧言令色说着一些什么亲手做的才能福运旺盛的话,唬着他做到指腹都被竹梗磨红了,而她一提裙子踩着高凳忙着将小灯笼挂到树枝上去。 他站在树下虚张着手,另一只手牢牢把着凳子上,连声让她慢一点,她低头瞧他,莞尔一笑。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回到房中,嵇令颐把他直往榻上赶,赵忱临微微一挑眉,环住她一齐倒在锦被中,咬着她的耳朵问:“你不是每次都赶我先去沐浴么?” 嵇令颐骤然涨红了脸,用力拍开他的手:“摸枕玉底下。” 赵忱临不依不饶地抱着她闹腾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支起身子往枕头下面摸了摸,取出一包红喜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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