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眉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见他临窗而坐,手里还执着一卷书。 她朝他福身道,“不知郎主突然而至,一时还没来得及搬走,我这就搬过去……” 他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置可否。 她知道他的性子,知道他缄默便是同意了,怕他又变了卦,赶紧把秋葵叫进来搬东西。 她毕竟在这间房里住了大半年,平时里又爱捣鼓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陡然一收拾起来,便又觉得东西太多,实在是繁琐的很。 见秋葵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便把袖子折好,也过去帮她。 裴疏晏就这么看着她像一个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插了翅膀就从他身边飞走,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抽搐。 他摁着胃部揉了揉,那情况也不能缓解,干脆丢下书道,“东西太多,不如先挑些重要的搬过去吧……” 鸢眉蹲在地上把她的瓶瓶罐罐都收拾在箱子里,迅速飞眼答了他的话便又低头忙活起来,“不必了,也没多少东西。” “那间房的墙有修缮了吗?”他突然问道。 “还没……不过我问了张婶,她说只是轻微漏雨,现在也没有下雨,没有大碍。” 他噎了一下,感觉空气更加沉闷了。 “太重的话,便叫来贤帮忙吧。”说完他便收回目光,抬脚走出了房间。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辰,张婶在花厅摆好了四菜一汤,裴疏晏也来到花厅落座,西厢那边还迟迟没有人过来。 张婶看着他的脸色,问道,“郎主,要不要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他点了点头。 没想到张婶刚掉头往回走,就看到秋葵迎面走来,她望向秋葵身后空无一人,便问,“娘子怎么回事?怎么到这会子还不见人影?” 秋葵屈膝朝裴疏晏行了礼,这才回道,“郎主,娘子身子有些疲累,不想用暮食了,大家不必等她。” 他的脸色顿时浮上了一层薄霜。 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为了避免与他相见而找的借口,倘若他继续住下去,她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可明知道如此,他又能怎样呢? 又或者说,他希望她怎样呢? 她究竟不是只猫儿,在被主子抛弃后还反过来抱腿撒娇,她有她的脾气,纵然爪子还不算锋利,却也会挠得人生疼。 可是她没有错。 沉吟片刻,他脸色才缓和过来,“既然如此,就不必过来了,你端些粥过去,让她好好修养吧。” 秋葵喜出望外地朝他再度福下身子,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多谢郎主体恤。” 秋葵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那点雀跃的表情落入他眼底,却成了一根刺,他心头莫名烦躁起来,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吃罢饭回到房里,他便从封尘许久的箱笼里取出一套工具来,这是一套木雕的工具,有木刻刀、木锉等等,他又从箱笼里取出一块大小适中的木料,放在桌面便开凿。 没有事先描上线稿,那凿刀便凿进了木料里,捶上几下,便凿开了一半。 来贤定睛一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块紫檀木料,急忙上来摁住他的手道,“郎主,你冷静点。” 他愕然抬起头,眼神像刀子般瞟了过来,“我不够冷静?” “不是,你很冷静,”来贤只好改口道,“我是想起这块紫檀木料,郎主不是说要再过几年韧性会好些,也不易变形吗?怎么突然就……” 他脑子里清明了些,手上的动作停了,却云淡风轻道,“许久不刻,练练手罢了。” 来贤又从箱子里挑出一块木料举到他面前问:“那这块料子如何?” 他接过来掂量了一下道,“也不错。” 来贤问:“郎主想雕个什么?” 他一时噎住。 他还没有想好。 原来他以为他足够冷静,可在别人眼里,他早就失去了镇定自若的风度。 他这是怎么了?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答案,可是他不愿听,更不想再细想下去。 来贤见他缄默,便知道他果真只是在发泄情绪,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每次他只要心头烦闷的时候,便会开始做他的木雕。 当然,也不全然是糟蹋好木料,他也是雕出不少鬼斧神工的物件来的。 来贤道: “小的斗胆说一句,这江娘子毕竟是宗参议送给郎主的,主子奴婢分得清清的,郎主巴巴的从府里过来,怎么反倒受了她冷脸?” 他不喜听到这些话,语气也有些烦躁了起来,“什么主子奴婢,你这个杀才,再胡说八道,月钱就别要了!” 来贤讪讪道,“郎主息怒,我也是说话不经脑子,你就当没听到吧。” 翌日,裴疏晏一大早便出了门,张婶在打扫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床上落下了一个腰牌。 她也不识字,便把腰牌拿给鸢眉看了,鸢眉接过手一看,忽而一计心成。 “这是郎主的腰牌,不过想来也不打紧,等他回来再说吧。” 张婶点点头,便把腰牌放回原位了。 过了须臾,鸢眉照例换了衣裳出门去,出了门却是往成衣店跑了一趟,买了一套圆领袍换上,一头乌发也梳成了男髻,用皂纱扎成了一个幞头,这才拿着腰牌往刑部大院去了……
第18章 潜入 鸢眉拿着这块腰牌,扮成来贤,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刑部的正堂。 刑部主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蓄两撇胡子,十分健谈。 一听到新任首辅,便把她当成了座上宾,一面请她坐下,一面又让人奉了茶来。 他则垂着手在她身侧鹄立,恭恭敬敬问,“不知裴首辅想要调阅什么宗卷?” 鸢眉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音调道,“劳烦主事把江集一案有关的宗卷都给我找来吧。” 主事讶然问,“裴首辅怎么突然要找江集的卷宗了?” “别废话,裴首辅对这桩案件有些疑虑,这才派我来此看看。” 主事是个谄媚的主儿,一听到是裴首辅要的,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转身便把那三大本装订得厚厚的宗卷给她找了过来,搁在了桌面上。 “都在这了。” 鸢眉道,“我先看看,放心,我不拿走,你自去忙你的吧。” 主事一口应下,踅身便退出了正堂,还贴心地替她掩上门扉。 鸢眉看着眼前厚厚的宗卷,知道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心头的血在奔流,心跳也逐渐加快,差点跃出了嗓子眼。 她知道刑部规矩森严,所以也没带纸笔过来,不过她记忆力一向还可以,她想她要是看过一遍,应该是能记住个七八成的。 事不宜迟,她撩袍落座,翻起宗卷便看了起来,时辰过得很快,她只能快速把内容记下来,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候要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于是她边翻阅边小声默念着,时不时望向那个滴漏,她特意挑了尚书和侍郎外出的时候来,可也知道他们随时会回到衙门,知道时间所剩无多,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来。 就在她快把第一卷 翻完时,一个陌生的名字钻入了她的眼。 “裴光启?” 怎么又是这个姓?据她所知,建京这个姓氏并不算多见,而她恰巧就认识了一个。 不对,这也太巧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霎时像一阵流光窜入她脑海里,令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裴疏晏……裴光启……”她秀眉拧成一个死结,努力从这两个名字中捋出点蛛丝马迹来。 对了,木雕! 她知道裴疏晏的木雕技术精湛,可这个裴光启的身份也不简单。 他是大盛鼎鼎有名的匠师,就连皇宫中的好几个宫殿,也是经他的手而建成,只不过因为十几年奉皇命建造九华塔而葬身塔下,这才从此消失匿迹。 九华塔刚要进行停顶时,便轰然倒塌了,许多工匠来不及撤退,便都齐齐葬身在这座塔下,而裴光启作为设计这座塔的匠师,也没能例外。 这座塔原本是为大盛祈福之用的皇塔,没想到却因此成了一座索命塔,皇帝大怒,下令彻查事故原因,这一查便查出了裴光启为谋私利,以次充好,才导致九华塔坍塌,从此那个大名鼎鼎的匠师,在死后却声名狼藉。 她按住疑惑,接着往下又翻了一页,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她的眼帘,原来爹那会还不是首辅,而是行监工之责的工部尚书,裴光启之所以定罪,便是源于他提供了一槌定音的证据。 自此这条线,终于慢慢地将事情全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他之所以会成为父亲的门生,正是因为十几年前的这桩事,大概是他觉得父亲污了他爹的清誉,这才处心积虑地接近江家,要用同样的方式诋毁父亲的清名,拿江家的人命为他爹陪葬。 一想到这,一股寒意从脚心一下子攀上了头顶,身上也凉沁沁的出了一身虚汗。他的光风霁月,温文儒雅,原来不过是一个假象。 从他十六岁起,他便酝酿了这场灭门之案,他的城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也更加阴暗。 在她接着往下想时,门外却有谈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赶紧合上卷宗,再端上茗碗,蹑手蹑脚地躲到书橱后。 刚刚藏妥时,门已被推开来。 从书橱的罅隙望过去,刑部尚书韩邀正引着另一个身穿华服的郎君进来,边走边道,“三殿下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还请坐会,我就让人泡了茶来。” 少年却罢手道,“韩尚书不必麻烦,我不过略坐一会便走了。” 鸢眉没想到这人竟还是个皇子,看他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肤色略白,唇色却偏红,偏女相的五官,倒像是个清秀的小娘子。 她听见他们开始侃侃而谈,大气也不敢喘,很快,半边腿就麻了,可是她仍不敢动弹,只希望他们尽早离开。 过了一会,少年谈到了新任首辅,他说:“这裴疏晏看起来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狠角色啊……” 韩邀不明所以问:“三殿下何出此言?” “你想想,他这才新官上任了多久,就提出了要重建九华塔,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 “下官愚钝……” 李昭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下道,“就这么说吧,这九华塔可是皇塔,这材料可是要从全国各地运来最好的,你想想,这一来一回的,从中又能获利多少?你想想,倘若到时候塔建成了,他岂不是名利双收了?” 韩邀点头附和,“是这么个理。” 两人又聊了会,李昭这才告辞,韩邀自然是跟着相送到衙门口,看着他登车前去才踅了回来。 鸢眉不敢再耽搁,只回到原地,匆匆又看完了第一卷 ,赶紧拖着脚步从正堂里出来,寻到那个主事便向他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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