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归于平静。 这些时日,鸢眉也逐渐在起状中寻出点门道来,甚至因为她是衙门里唯一的女子而名声外扬。 不少被告人来衙门的时候,就只点名要她写状子。 这样自食其力的日子,她很喜欢。 唯一超出她预想的是,言卿舟这一日日对她的特别关怀,已成了她越来越沉重的负担。 这日恰逢休沐,她刚想去书局还书,刚出门口,便“偶遇”到了在她家门口路过的言卿舟。 他转头朝她望了过来,还没说话耳根子先悄然爬上了一层绯色,“好巧啊,表娘子也要出门?” 她悄然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菱香,仰头盯着屋檐瞧,“我只是看看这个燕子窝,既然你要出门,那就不耽误你了。” 言卿舟顺着她看的地方望过去,果然见那角落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窝。 他显然忘了他要“出门”的正经事,又挪近了一步,讶然道,“这什么时候多了个燕子窝?” 鸢眉转眸看着他,忍俊不禁道,“前几日看燕子衔泥在这飞来飞去,没想到这就筑好了。” 说话的当口,便听到燕子窝里传来微弱的鸟鸣声。 两人目不转睛得朝燕子窝口望了过去,不自觉间靠得有些近,这才发现原来这鸟窝里有三只刚破壳不久的鸟雏儿,眼睛还没睁开,却张大着嘴,一副嗷嗷待哺的姿态。 “看来它是饿了。” 他说着扭头看了过来,这才发现那张粉嫩的娇面就这么近在咫尺,上面的绒毛依稀可见。 他只感到喉咙被灼住了,呼吸也暂歇。 觉察到他有些灼热的目光,她怔了一跳,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步。 就在这时,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只鸟雏儿不知怎么竟摔到了地上,它还那么幼小,只张着朱红的鸟喙啾啾啼叫,那短小的翅膀扑腾扑腾地扇个不停,却是纹丝不动。 “它可能受伤了。” 言卿舟说着已蹲了下去,轻轻将那只鸟儿捧在了掌心里,仔细查看它的伤势。 鸢眉也只好凑到跟前,跟着蹲了下来,见他伸了一根指头,慢慢拨弄着那只爪子,见关节处多了个突兀的结起,他轻摁了一下,鸟雏儿便扯着嗓子啼叫起来,他道:“这只爪子骨折了。” 鸢眉想起点什么来,便问,“家里头还有点跌打损伤的膏药,用那个可以嚒?” 他点头道,“试试看吧。” 可他没放手,这么着,便免不了请他进屋一坐。 她怔忡了一下,见他坦坦荡荡,她也没了那么多顾忌,便问,“你不紧着出门嚒,要不……进来坐会吧?” “嗯。” 于是她便引他入了宅邸。 他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这座宅邸内部的模样了,只是上次见还是在她还未住进来之前。 他双目在庭院里睃了一圈,见原本就已经布局精巧的院里又有些变化。 小小的池塘种满了荷花,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好时候,那淡粉色的荷花一朵挨着一朵,争相斗妍。 檐下半卷着竹帘,竹帘底下还压着小小的银铃,每一样布置都显现出家主子的巧思。 到了屋内,布置又更为不同了。 鸢眉见他目光四处打量,只当他好奇,倒也不觉得十分冒犯,便请他落座,又吩咐荣芝道:“快给言知县烹盏茶来,言知县爱喝酽茶,你就用老班章吧。” 荣芝应了喏便退了下去。 “不必,太麻烦了。” 鸢眉道,“你别客气,我去拿药来。” 说道便捉裙自去了,香色的裙角随着她的步幅翩然起舞,在他眼底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一时呆呆地忘了收回眼神。 少顷,又听她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才赶紧将目光挪回手中的鸟雏儿来。 鸢眉端着小小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还摆了好几个瓶子。 “我把这些治跌打损伤的都拿来来了……” 言卿舟闻言不禁想笑,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懵懵的,和衙门里那个清冷冷的人又不大一样了。 他便咳了咳道,“用一种就好了,你来帮忙上药。” 鸢眉只得向前,取了其中一瓶,从里面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再一点点涂抹到伤处。 鸟雏儿不安分,他只能用双手摁制着,无暇分出另一只手来,便又唤她,“剪一条布条来,把它的伤口固定住。” 她又立刻听话照做,拿起剪子,刷的一声剪开了一条旧帕子,再小心翼翼地缠住了那朱红的爪子。 忽而,温暖而干燥的触感从她手心里一划而过,仿佛有蚂蚁爬过一般,酥麻麻的攀上两人的手。 鸢眉怔了一下,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扎好了结便将手收到背后去了。 掌心摩擦着,想要擦去这段微妙的记忆。 见她仍失神,他眸色黯了黯,把鸟雏儿交给了丫鬟,“这两日先一天换一次药,等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丫鬟捧着小鸟自去了,留下两个人沉默以对。 他是有意要对她更进一步的,因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于他来说反而是惊喜,只是见她的神情,他知道她或许并不这么觉得。 他踌躇了一下,这才道,“我有几句话想跟表娘子说,不知你能否赏我这个脸?” 鸢眉听到他的声音,眼睛里才渐渐聚了焦,转过头来对着他,眸里不见羞赧,十分冷静道,“你说吧。” 言卿舟被她这么盯着,手心里登时潮腻了起来,喉咙仿佛被黏住,吞了吞口水才道,“我……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但我……我是真心仰慕于你,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鸢眉见他的脸都红了半边,想必说这番话已经鼓足了他勇气,可是她明白,他所仰慕之人是虚构出来的叶茵,而不是她江鸢眉。 她沉吟了许久,这才开了口,“卿舟,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哥哥,就像表哥一般。” 他整个人仿佛碎掉了,半天才寻回声音,“你说什么?” “对不起……”她愧疚地低下了头,声音里含着厚重的鼻音。 “你别这么想,你没对不起我,感情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倘若你不……那……”他说到最后渐渐失了声。 鸢眉不愿意伤害他,可是她知道,既然不可能,就应当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而不是让他心存幻想。 “我有心悦之人了。”她小小地撒了一个谎。 他茫茫地点头,“啊,这样啊……” “求你别喜欢我,是我配不上你。” 这句,是她的心里话。 他听后久久无言,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压垮了,肩膀一下子便耷拉了下来。 她一鼓作气道,“我很感激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可你是怀瑾坦白之人,我不想成了你的污点,所以……以后我们除了公务,私下里还是少些见面吧。” 言卿舟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可他不喜欢她用污点来形容自己,他缓声道,“即便你不喜欢我,那你也别用污点来形容自己,我知道你不是。” 鸢眉点头道好。 他攥了攥手心里的汗,又补充道,“你可以喜欢别人,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这是我的权利,如果你感到负担了,那我可以退一步……我想站在你身后,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回头你就能见到我。” 她望向他澄澈的眸底,那里头还燃着一丝微弱的火光。 她又如何再忍心将它掐灭呢?
第41章 戳穿 韶光易逝, 弹指间又到了年底。 建京,清风阁。 依旧是那间最隐蔽的雅间,裴疏晏和李觉围炉煮茶。 这半年多来, 他比之前还要消瘦些,那身直裰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若不是天生的骨架比别人高大些, 这会恐怕得被这身宽大的袍子吞了去。 李觉端起茶品了一口道, “羌离果真偃旗息鼓了, 明也,你这回可又帮孤立功了。” 羌离日渐强盛,对大盛虎视眈眈,就在今年伊始,便屡次在边疆扰乱, 李觉提出要扫平羌离立功, 却被裴疏晏阻止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大盛兵力虽强,可羌离亦不能小觑, 大动干戈, 不仅会令双方损失惨重, 并且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国库虚空。 这个问题说来已是由来已久, 可至今无人能替皇帝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这时,裴疏晏提出对羌离的警告,而一方面又让李觉解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如此一来, 果真得到了一石二鸟的效果。 裴疏晏淡淡一笑,“是殿下英明, 臣不过是如此一提罢了。” 李觉又问,“你谦虚了,孤是想着,该如何赏赐你为好呢?” “别赏,臣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那你总有心愿吧?” 裴疏晏又自嘲地提起唇角,喃喃道,“臣的心愿,殿下帮不了,谁都帮不了臣……” 李觉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他像是一棵日渐枯败的树,明明还是丰神俊朗的模样,可内心却早已枯槁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他并不愿细讲,于是便道,“好,那等你想起什么来再随时说,我能帮的,自是当仁不让。” 裴疏晏点头。 “对了,我知道你不喜韩邀,但也不必把事做绝,你可知他背靠的是荣妃和李昭,如今又结交了不少宫人,你可别小觑这些,一旦他们造你的谣,父皇他未必还能信得过你。” 李觉口中的韩邀,便是此前的户部尚书,因暗中攀上李昭这棵大树,得以他的举荐而进入内阁,成了仅低于他之下的次辅。 裴疏晏明白李觉的用心,韩邀是次辅,可惯会做表面功夫,为了讨好圣上,他筹划了一出春节的巡游提案,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认可。 可这显然悖于他开源节流的做派,他向皇上谏言,反被驳斥回来。 因这件事,皇帝对他隐隐有了不耐之心,反而对韩邀越来越亲近,对于这些,他只感到有心无力。 “多谢殿下提醒,臣自有分寸。” 李觉便不再赘言。 又坐了一会,便各自散去。 裴疏晏回到金沙水巷时,来贤一边接过他身上的氅衣一边道:“午晌大娘子那边来了人,给郎主送了一筐蜜柑来,说马上过年了,要你多保重身体,有空再回家瞧瞧,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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