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又提起裴疏晏,鸢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成亲这么久以来,裴疏晏这三个字,便成了她与卿舟之间不谋而合的禁忌,他从来不问起她的过往,也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而她也生怕他误会了什么,总是刻意回避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如此谨小慎微地维护着这一段婚姻关系,这才换来一年多而未曾吵嘴的和美日子。可有时候却又不由得去深思,倘若一段感情过得这般如履薄冰,那究竟还算不算真正的两情相悦? 可若不是两情相悦,又如何会这般患得患失呢? 红凤自是不知道她的禁忌,于是接着往下说道,“其实我还有些替他感到不公的……” 鸢眉朝她横了一眼,心头到底有些动摇,“不公什么?” “啊?”她见她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吃惊地睁圆了眼道,“你不知道吗?” 鸢眉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指尖莫名蜷了起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的风格。” “还不是他被贬到哪个犄角旮旯当什么刺史一事,”她说着目光在四周睃了一圈,又压低声音道,“如今的内阁没了裴疏晏,就是一盘散沙。” “你说什么!” 她闻言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嘴皮子都止不住颤抖。 红凤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这才叹息道,“你还真不知情啊,这都已经是多久前的事了……” “多久?” “好久了……”她挠了挠首回忆道,“有一年了吧,对,就在你大婚前夕,圣旨便已经下发了。” 鸢眉只感觉自己皮肉之下的血都涌动了起来,烫得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隐隐生了灼意。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深问下去,可架不住那抓心挠肺的感受。 她踌躇了片刻,终于自我开解,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就算想得知他的下落,也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就算知道又有何妨?再说了,她自问清清白白,又何须惧怕得知他的消息?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悟出来,一想到这,她不禁轻笑出声。 她舒了一口气,“我还真不清楚这桩事,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来我听听吧。” 因涉及朝堂之事,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说,于是两人便起身挪回了房里,又重新让人奉了茶和瓜果来,这才听红凤接着往下说。 “我也是听我爹说,自从韩邀把揽了内阁后,如今的朝堂形势是江河日下了,听爹说裴疏晏在位那些年来,为了大盛而殚精竭虑,没想到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 鸢眉听后也不由得哀声叹了口气,“那他是因为何事而被贬谪的?” “去年他被检举谋反,这事你省的吧?” 鸢眉点头,可旋即眉心却拧了起来,“他……不是洗脱冤屈了吗?” “唉,你仔细听我说嘛,”她斜乜了她一眼,这才徐徐将往事道来。 “那次是有人伪造了裴疏晏的笔迹给二皇子传送了书信,并且还伪造了他的私章,此事一出,不单裴疏晏,就连二殿下也受了牵连,可幸运的是,二殿下并没有收到这封书信,因为这封信先是落入皇上的手里,这才逃过一劫。后来事情虽已真相大白,但你猜怎么着?” 她说完一顿,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鸢眉杵了她一下道,“我怎么知道,你快说吧。” “好好好,我说,那次查清的结果,策划这个阴谋的人,正是当今首辅韩邀。” 听到这,鸢眉的手已经不自觉握成了双拳,睫毛也难以置信地轻颤着,“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说完扯了扯嘴角道,“正因为是韩邀,皇上便将此事归结为内阁之间的内斗,你想呐,裴疏晏和这韩邀之间确实存在着争斗,韩邀也在他手下吃过不少苦头,这件事出来,对他能有好处嚒,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人检举裴疏晏的堂弟靠买官而进入朝堂,而后又以他的大名滥用职权收受贿赂,那时他刚出狱不久便认下罪名,皇上一气之下,就将他贬到那一毛不拔之地了。” 她说完又喝了口茶,见她还怅然失色地定在那里,便接着道,“再说那韩邀,皇上当时亦是给了他小惩大诫,不过首辅之位空虚,过了两三个月又将他提拔上去了,可这韩邀靠的却是些旁门左道,内阁在他的引领下,又怎么会好?” 故事说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可鸢眉却觉得脑袋嗡嗡的,身子也撑不住,细细地打起摆来。 红凤发现她的异样,不禁绷紧了身子问,“你……怎么了?” 她怔怔的,不答反问,“他为何认罪?” 红凤也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那大概……他真的纵容了他堂弟犯的罪……吧……” “绝无可能。” “为何?” “他与叔父家的关系并不好,跟堂兄弟们也是关系生疏,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那又是为何?她忽地想起他出狱那会,她还去看望过他,并且亲口告诉他她的婚讯。 莫非是……思至此,她的舌尖突然尝到一丝腥咸的味道。 红凤听到她为他说话,不由得将目光转到她脸上来,这才发现,她竟把自己的下唇给咬破了,殷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与淡红的唇色一对比,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她愕然地指着她的唇道,“你的嘴……在淌血……” 鸢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于是抽出帕子掖了掖血迹,眼神却不自然地躲开了,“没什么,就是有些上火,” 红凤虽然隐隐知道她在扯谎,可人家现在夫妻感情和美,说这些反倒有拆散鸳鸯之嫌,于是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下,剩下的话便淹没在喉咙里。 “那你……回头……记得让人熬副草药降降火,我出来久了……也是该回了。” 鸢眉点点头,“那下回再聚吧,我就不送了。” “嗯。”红凤说完便径自开了门,脚刚迈出一步整个人便木住了——言卿舟面无表情地站在廊庑上,身上的衣裳还被细雨打湿了。 他究竟听去了多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正疑惑时,却见他已淡然开口道,“要回了?” 红凤觑他的脸色还是那般温和,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于是也朝他笑了笑道是。 “外头还下雨吗?” “这会子不下了。” 她听后脚底抹油,“那我得赶紧走了,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得赶紧换了才行。” 言卿舟下巴轻点,缓步迈入屋内,那一抹故作镇定的表情,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第75章 危机 猛然见到言卿舟从外头走了进来, 鸢眉的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可见他身上的衣裳还泛着一丝潮意,便关切道, “你衣裳淋湿了,贴在身上不好受, 我帮你找一身袍子来。” 说完便踅入了碧纱橱, 挪步到装衣服的箱笼里弯腰翻找。 言卿舟后脚跟了进来, 语气出奇冷静, “我来就可以了,殿下何须费心。” 她的手上刚摸到一件杭绸的袍子,闻言不禁收紧了手指,那光滑的料子也被她抓得皱皱巴巴的。 他唤她殿下。 他为何会唤她殿下? 难道……刚才她们的谈话被他听了去? 她莫名有些心虚,沉默了片刻才将那件袍子取了出来, 装作若无其事地递给了他。 他伸手接过, 还对她道了声谢。 他一面换衣服,一面故作轻松问,“怎么前面设了宴, 你反倒躲这来了?” 鸢眉见他这般家常的闲聊, 眸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眼, 这才敛下长睫, 淡淡地说,“前面人多,有些吵。” 说完又问起他和友人去踏青一事,他也一一回应了。 两人却不是挨在一起, 一个是敛裙而坐, 一个则站在几步开外,边说边整理衣冠。 她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 心忖,明明也不过几步的距离,为何他们之间像隔得那般遥远呢? 她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即便她有意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可见到他的脸,便先生了怯意。 可越是不说,心头便越是空落落的。 她沉吟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夫君。” 他回首睇了她一眼,眸里似有暗潮微涌,“我还有客在书房等,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吧。” 说完他拔腿便出了屋,那一抹水蓝的袍角在她眼前一晃而过,转眼便消失在她眼前。 她的心渐渐落进谷底,抬眸看着日影渐渐西移,最终躲进厚厚的云翳里。 终于到了晚上,前头散了席,只剩下夫妻俩相对而坐。 面前是一桌佳肴,鸢眉却胃口不佳,只挑清淡的蔬菜吃着。 他见她如此,眸色微黯,可还是体贴地给她剔下一块鱼肉,“吃点鱼。” “多谢夫君。”她用碗接过,埋头送入口中。 各自吃了八分饱,便都停下了筷子。 丫鬟们送了漱口的茶水来,她净了口又用巾帕揾了揾嘴角,余光只见眼前有一道影子靠近,一抬头,他竟已经走到自己跟前来。 “娘子的嘴怎么了?”说话间他的手已伸了过来,几乎要碰上她的嘴。 她见丫鬟们都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就是……有些上火。” 丫鬟们见他们俩如此亲密,也臊得没眼看,纷纷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过三两下便将残羹剩菜撤了下去,就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鸢眉冷静忖了会,这才绞着披帛开了口,“夫君……” 怎知他的话音也同时响起,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午晌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到了。” “我……”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却犹如一记惊雷在她头顶滚过,她不自觉又咬起了唇。 言卿舟的眸光在她唇上定了一瞬,下颌骨隐约一动,又灰心丧气地别开了。 “一年多了……你还没忘了他。”他的语气平静而冷酷。 她本能地摇头,像一只拨浪鼓,眼底恍若嵌着珍珠,在灯下泛着微茫,“不是的,是你误会了。” “误会?”他自嘲地挑起唇角,抬臂抚摸她唇上的伤口,“其实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不公……为何裴疏晏比我更早遇到你,倘若反过来,结果会不会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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