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眉看到他眸子里的余晖,终于渐渐地隐没在山峦里,鼻间一酸,眼里的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他指尖上。 她也有委屈,这份委屈不是刚来的,而在她心中积攒了太久,到了这刻,便犹如火山喷发一般一同发泄了出来,“卿舟,原来你竟是这般想我?既然你一开始便觉得委屈,那么我们和离吧。” “和离?” 言卿舟垂眸看着自己指尖上的那滴泪,又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心。 “是……和离,”她胸前还在微微起伏,仿佛有一根线扯得她心口生疼,“成婚一年,你何曾信任于我?我自问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为何我们的感情这么不堪一击?” 见她孱弱的双肩一抽一抽的,纤长的脖子下连着凸起的锁骨,脆弱地几乎一拧就断。 他的心狠狠抽搐起来,疼得他呼吸困难,可脑中却只迟怔怔地闪过两个字:和离。 成婚一年,他们未曾吵嘴,可为何今日她刚得知了裴疏晏的下落,便开口要和离? 无尽黑暗宛如巨兽吞没了他,令他止不住妒火中烧,眼底也冒出了猩红。 她早就后悔与他在一起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婚后……还是更早? “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话音刚落时,连他都怔了一跳。 听到这话,她更是没了理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言卿舟,你混蛋!你走,我再也不想见你。” 见她的身子颤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他虽还有些云里雾里,可却懊悔自己对她说出这般寒心的话,于是敞开双臂将她揽入怀里,一迭声哄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失言,你别气了,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行吗?” 可鸢眉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肝火几乎烧坏了她的脑子,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自己无意间竟说出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冷不防的,被他这么圈在怀里,自然使出全力去推。 “你别碰我!” 听到她变得尖锐的语调在耳畔响起,言卿舟仿佛如梦初醒,一下子便松开了手,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 他的话调不成调,眼里也凝起了红血丝,“你就这般厌我,和我在一起……你竟这……” 话没说完,只听咣啷一声巨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手背骤然一痛,袍子也被什么东西泼湿了,淅淅沥沥的水正在往下滴。 他垂眸一看,见地上一只青釉的茗碗被摔得支离破碎,冷茶汤和泡得发胀的茶叶也泼了满地。 鸢眉也被这一声巨响拉回了点理智,见他身上被泼了茶渍,手背也被磕碰到了,好在并没有皮外伤口。 她嘴皮子动了动,心想是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的,可这在这争执的当口,她又攒着一点傲气,只用略显生硬的语气道,“我对你的用心你全都视而不见,偏要胡乱臆测我的不是,自我嫁了你,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既然你亦过得不轻松,何苦还要——” 说到最后,她也说不下去了,只含着泪,扭过身默默饮泣。 他的心像是被揉成了一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的委屈。 这份委屈不是突然而来的,而是像滚雪球一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点点积攒而来的。 原来在他们的婚姻里,如履薄冰的,从来不止他一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他不禁想起他窥见他们相拥在一起的那幕,犹如在黄泉边上依依不舍的一对苦命鸳鸯。 从那时候起,嫉妒这颗种子便在他心头生根发芽。 他以为只要不再她面前提起他,她才会彻底将他遗忘。可没想到他的谨小慎微反而成了此次争执的导火索,一切豁然开朗,他踌躇着上前来,“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哭了……” 她避开了,“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定在半空中,半晌,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退下吧。”她淡淡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今夜你先回你自己家吧。” 虽说公主自有对驸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权利,可他们感情一向和睦,成婚这些日子来也都是成双入对,令他几乎忘了,她不仅是自己的妻子,更是他的君。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退后一步道,“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过来吧。” 鸢眉当然也没挽留,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在她眼前化成一个朦胧的点,融进这浓浓的夜色中。 菱香这才披了衣赶了过来。 甫入屋内便看到一地狼藉,而她一袭红衣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惨白的小脸上尽是斑驳的泪痕,额角的发丝不知何时也凌乱地散了,珠钗也在发鬓上轻颤着。 今晚原本不轮她守夜,只是守夜的小丫鬟刚来不久,站在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不寻常的动静,一时不知该如何,于是拔腿把菱香给请了过来。 她扑到她跟前蹲身下来,“娘子这是怎么了?驸马怎么走了?” “是我叫他走的。” 菱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边走边道,“那你们又怎会起了那么大的争执?奴婢听说,你还说要和……这两个字,可不兴说的呀。” “是啊……”鸢眉的脑子里还有些惘然,她刚才……当真这么说了? 可那时她正在气头上,冒在嗓子眼的话比脑子转得还快,他会不会因此当了真? 想到这她又止不住懊悔,可这会子追出去,显然也不现实。 菱香见她脸上浮现出后悔之色,便接着徐徐道来,“世间的夫妻相处久了,哪一家不争吵,就说奴婢的爹娘吧,从我记事起,每隔三五天就要吵上一次,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和好如初,你与驸马是天作之合,成婚这么些日子都是这般融洽,又怎么才吵上一次便说出这般伤人的话呢?” 鸢眉听后哂笑了一声,“你也说夫妻之间少不了有上下牙齿打架的时候,可为何我们却从来不这样呢?” 可向来只有祈求家宅和睦的,又怎有人会嫌日子过得太过美满的呢? 菱香不过是个自幼学武的姑娘,想不出多深刻的道理,可也隐隐觉得这样的生活,圆满得几乎虚幻。 但也只是出于直觉,可要问起缘由,她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于是便安慰了她几句,又让人熏上了安神的香,亲自服侍她躺了下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鸢眉这厢则是一夜无眠,到了翌日顶着疲倦的身子起身时,便听荣芝进来禀告,“殿下,言大娘子来了。” 她心头一突,又问她,“驸马没过来吗?” 荣芝摇头道没有。 鸢眉这边虽与他起了争执,可也未曾想要闹到长辈面前去,为何婆母今日一大早就过来,莫非是他到她跟前说了什么?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又或许是来调和的,可无论是哪种,都让她略显为难。 他们之间大可选择坦诚相待,可长辈的掺入,可便大为不同了。 虽然言大娘子一向平易近人,可她心头却清醒得很,婆母和娘又怎可能全然相同?
第76章 和好 可无论如何, 此时言大娘子已经到了门口,身为儿媳又怎能把婆母拒之门外,于是只好让人请了进来。 这厢穿戴妥当, 这才迎了出去。 甫入花厅,言大娘子便赶紧起了身, 一面拉过她的手唤她茵娘, 一面窥着她的脸色道, “昨夜睡得不好嚒, 怎么这气色这么差?” 鸢眉抿了抿唇道,“是有些睡不着。” 说着便邀言大娘子上了座,又体贴问,“娘吃过朝食了没,我就让人摆上饭, 咱们一块吃点吧。” 言大娘子正要说吃过了, 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道,“也好, 早上吃的豆腐脑, 这会子也有些饿了。” 其实饿不饿的, 也不过是个托辞, 只是找个借口陪她吃了这顿饭罢了。 鸢眉知道言大娘子素来爱吃普安桥头那家糍糕,恰好公主府离那里也不远,于是便暗暗吩咐人去买来。 除了糍糕,厨房里还做了笋蕨馄饨、灌浆馒头和糖饼, 再加上藕鲜和糟黄芽, 过了一会,总算把菜都上齐了。 两人这才挪到圆桌前落坐, 鸢眉给言大娘子夹了块糍糕道,“这是娘爱吃的糍糕,你趁热尝尝。” 言大娘子忙惶恐道,“你自己吃就行了,我有手有脚,不是非得人伺候。” 鸢眉也就不再侍奉,只嘱咐言大娘子道,“那娘多吃点。” “嗳,那你也多吃点。” 于是两人都各自动了筷子吃了起来,言大娘子一直偷觑她的脸色,吃得分心,见她态度和软,便犹豫着问道,“昨晚卿舟大半夜归了家,我想你们成亲以来都是住在一起,便多嘴问了一句,怎知他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我便猜测是你们生了龃龉,你说是不是?” 鸢眉睫毛像蝶翼扇动了下,语气有些低落,“也不是多大的事,娘别多心。” 言大娘子和声劝道,“那就好,你们年轻人到底气盛了些,不过你听我过来人一句劝,夫妻嚒,床头吵架床尾和,就是天大的事,只要敞开心扉来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的声音仍有些闷闷的,“娘说得是。” “我这个儿子,我最是了解,他心地是好的,可向来嘴拙,和那些喜欢花言巧语的男人可不同,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好多说什么,只想你念在夫妻情分上,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她昨晚冷静想了一夜,也知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冲动了,只要话说开了,未必不能和好如初,于是便低声道,“娘放心,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等他下值回来,我们会说清楚的。” 言大娘子这才舒了口气,两人便这么用过朝食,言大娘子又提议,“不如我带你去逛逛吧,也好散散心。” 她这么说,鸢眉也不能婉拒,两人便登车出了门。 言大娘子是个礼佛之人,一上车便对她说郊外有个济苍寺颇为灵验,说要带她去那求个平安符。 鸢眉倒是可有可无,于是便吩咐马夫去济苍寺。 一入济苍寺,便是青烟袅袅,来往的香客摩肩接踵,言大娘子也遣丫鬟在外面的小摊买了香油烛,婆媳俩便亲昵着挽着手往殿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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