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羲不禁劝道,“父皇对你的谏言很不满,他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明白。” “臣明白,可臣……只求无愧于心。” 李羲握着扇柄的手渐渐收拢,竹片上的纹路陷入掌心里,却只是望着窗外的一片竹影道,“好,那出了这个门,以后……我们便不必再相见了。” 从画阁出来的时候,他才忽如其来感到浑身寒浸浸的,就连回到公主府也无精打采。 鸢眉见他像是被拆了骨头似的,回到屋里也不说话,想起今早他们还吵了架,便也负气不理他。 不料半晌过后,他那厢终于开了口,“眉眉,是我对不住你。” 她懂得借坡下驴,既然他认了错,她也便跟着道,“其实我也急躁了……” “其实你一直没忘了他吧,那天你呓语唤了他的名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梦过裴疏晏了,自从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后,她也渐渐地将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可不知为何,时隔这么久,他还在她跟前提起他。 这当然只是他在胡诌,虽然说出口的话令他感到剜心之痛,可李羲的话还在他脑中回荡着,他不得不说。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可旋即却觉得乏累,她一心为着这个家,有何须陷入没完没了的自证? 于是又惨淡地笑出声来,那张脸也绽开了裂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言卿舟,你我成婚都快两年了,你到现在还不信任我……” 他的手不知不觉紧攥在一起,指骨微微泛了白,“殿下,臣请求和离。” “好,我成全你。”她没料到他竟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心头也攒着一股气,人却已经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颤着手一圈圈研墨,可越想越是止不住地委屈,墨汁从砚里溅出,一点点墨色突兀地撒在雪白的宣纸上。 她怔了一下,而后又看着那点墨色在纸上晕了开来,纸变得脏兮兮的一片,不知何处动笔。 她干脆掷下笔,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看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言卿舟几乎是本能地飞奔了过去,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 “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在胡说八道,是我得罪了圣上,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他说完顿了顿,“裴疏晏……如果他能待你始终如一,你未必不能和他再续……” 她打断了他,“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给我说清楚。” 他只好把李羲的话跟她说了,“李昭叛乱,又曾害苦了你,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他苟活。” 得知真相,鸢眉又怎能同意写下和离书?当下便决定要和他同进退。 过了几天,圣旨下发,自是寻了个由头将他充军流放。 不出所料,两人接了圣旨心头却都出奇冷静。 言卿舟眸里有暗潮涌动,问她,“你还有后悔的机会,只要你写下一纸和离书。” 鸢眉却摇头,执意道,“我已享尽繁荣富贵,村酒野蔬,我也未必吃不得。” 这会子只有两人,再也没有别的纷扰,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从头开始。” 两人相携而行,夕阳映红了各自的脸,虽说不上多舒适,可还好有身侧人陪同,反倒生了一种同甘共苦的安定。 刚走出关外时,身后又传来马蹄飞奔的笃笃声。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身后的方向望了过去,见一个士兵下了马,拿出了一卷圣旨道,“请殿下驸马下跪聆听圣旨。” 这时候的圣旨说不上好坏,两人都有些茫然地对视了一眼,这才敛袍跪了下来。 士兵面无表情地展开了圣旨,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言卿舟大不敬社稷,不堪匹配德章公主,即日起,解除二人婚姻,今后各自嫁娶自由。钦此。” 话音未落,却犹如晴天打下一个霹雳,将两人都脸色苍白地定在原地。 士兵见两人没有动作,不禁催促,“殿下,言大人……快接了旨吧。” 半晌,一双修长的手终于将圣旨接了过来,“臣遵旨。” 鸢眉不禁扭过头去看他,瞳仁里水光微颤,“卿舟!” 他眸中满溢着伤感,嘴角却挤出一抹笑来,“也好,殿下不必跟着臣受苦了。” 她摇头反驳,“我不怕吃苦。” 他却执意要与她划清界限,只用最平静的话告诉她,“殿下,皇命难违。” 说完又转向士兵,“请让我跟殿下单独说会话。” 士兵到底松了口,默默走开了。 言卿舟这才把鸢眉拉了起来,躲到一颗光秃秃的树冠后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我也不要你证明什么,关外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恶劣些,我不能自私地让你跟我过去吃苦,皇上在这个时候解除我们的关系,自然也是为你考量,你就别怄气了。” “为我考量,”她轻嗤一声,“我不过是他彰显皇权的棋子。” 言卿舟也想说点什么来劝她,可见她这般通透,再多的规劝也不见得有用。 “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没了我也一样能过得很好,其实这夫妻两载,我已经知足了。” “你知足,我还不知足呢,我就要跟你去,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轻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力,“此一时非彼一时,那时我们是夫妻,如今你跟着我,则为私奔。你还是留下吧。”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也没统一个意见出来,倒是那名士兵先忍不住走了出来道,“殿下说好了没,好了就跟卑职回去复命吧。” 这厢的两人听到那冷冰冰的口气响起,也不由得住了嘴。 最终言卿舟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回去吧,珍重。” 他朝她温柔一笑,就像初见时那般。 而后便兀自朝着远处走去,此时的残阳如血,余晖洒在荒凉的土地上,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背影的尽头连着她的脚,走出了七八步,却还像是系在一起似的。 可再继续走,那条线终于断了,将他与她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她就站在那棵秃树边上,心也变得跟这里的黄土地一般苍凉。
第78章 错过 言卿舟一走, 鸢眉感觉自己又成了那个没有根的人,那座皇城里住着全大盛最尊贵的人,可那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至于言家, 亦不再是她的家。 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向皇后提出要离开建京。 皇后不解她怎么离开了男人便这般颓唐, 还劝她京中有大把的少年郎任她挑选。 她却摇头拒绝了, 说是任她挑选, 她早已明白这不过是束缚住她的幌子, 皇后自己都陷在这无边无际的浑噩里,她又怎肯再陪她陷入泥潭? 她清楚自己能力有限,能自救,却救不了他人,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不过他们母女之间这点冷淡的感情, 也可以忽略不谈了。 她的声音很轻, 仿佛飘荡在尘世之外,“我想趁年轻,到处走走, 看看大好河山。” 这样的想法在皇后的眼里简直惊世骇俗,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你一介女流, 难道要这样漂泊度日?” “我不知道,也许等什么时候我想安顿下来,我就会找一处桃花流水人家住下来,也不确定, 反正到来那时再做打算了。” 皇后见她清澈的眸子里仿佛不沾世俗般, 最终只是摇头叹了口气,“你和你父亲一般, 都是这副不着调的性子。” 鸢眉极少在她口中听到自己生父的往事,她只对她说过他们是性格不合而和离,那时她多嘴问了一句,她便猛然变了脸色,只说他死了。 可究竟死没死,她也不省的。 她睫毛轻颤道,“母后,我想知道我爹……他葬在了哪里,我想去给他上一柱香。” 提起这个,皇后便显得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我如何得知?” 她抿紧了唇,忽地又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母后,你多保重身体。” 说完她敛裙朝她叩了首。 皇后的眸光钉在她身上,内心有些撼动,“你就非走不可吗?” “是。”她诚实回答。 “那你走吧。”皇后闭眼挥了挥手。 “多谢母后。”说完她便起身告退,身子刚挪到门边,便听上首皇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凡事小心,多带些人。” “儿臣省的。” 皇后吐出一口气,眼眶也发了红,“有空回来看看我,还有,要是盘缠用尽,别忘了,你可以随时回到封地。” 鸢眉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内心也有些触动,“谨遵母后吩咐。” 从建京收拾好行囊出发时,她并没有多少波动,眼下正值初秋,往北走太过严寒,她决定先渡怀江,再往南走。 她只带了两个侍卫,再加上领香、荣芝两个丫鬟,一路上也是轻车从简,过了怀江,再转陆路,沿途欣赏不同的风景建筑,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虽偶有疲累,倒也不失为一个走出过去的好办法。 如今的她白日里跟着当地的百姓挤大集,聆听她们讲当地的奇闻轶事,到了驿馆,还要把这些见闻一一整理起来,大半年里,她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沓稿子,至于夜里,她偶尔也有失眠的时候,可大多数情况她睡得很好,她的日子过得如此充实,哪还有空悲春伤秋? 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终于又一次抵达了宁阳。 她曾经在这里定居过不短的时间,甫一落了地,便有一股亲切感。 到了卞家,她依旧管卞清泉叫舅舅,卞家人也一如既往地将她当成家人,阿琴正和邻街的举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因那郎君还要上京赶考,两家人一商议,便决定等过了贡士再成婚,因而现在还留在家中,盼着那边传来好消息。 在阿琴的再三央求下,她便在卞家住了下来,姐妹两个还如以前那般无话不谈,到了二月底,那厢的成绩也放了榜,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许郎中榜了,许郎中榜了!” 卞家舅舅也忍不住走了出来,问那小厮,“中了几名?” 小厮捂着腹部匀了匀气,这才道,“甲等十六名。” 鸢眉和阿琴刚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话,也暗自喜悦。 她便一直留在卞家,直到阿琴出了阁,才重新踏上旅程。 卞道仙问她要往何处去,她说这回想往北方去了。 无论如何,她想去看看言卿舟,即便他们夫妻缘分已尽,可作为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就算一朝分离,也还有旧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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