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推了卷宗睥着霍极唤一声薛以,随侍宫人一一低首。 杨弃知长孙曜这是要回去了,忙低首退了两步行礼。 长孙曜离开后,杨弃命人将霍极带回牢房,在霍极艰难起身之际,冷道:“昨夜里要杀你的人,又叫金廷卫拦住了。” 这是霍极入狱后的第四次暗杀。 霍极脚下步子一顿。 此番彻查两案,已牵出霍家以往谋划涉及的大小案十七件,与霍家有明暗牵扯的文武官员数量更是骇人,如今想对霍家动手,让霍极永远闭上嘴,求得自保的人岂在少数。 霍极才方被带回牢中,又自外来了东宫的人,与杨弃一折密函。 * 长孙曜的车驾来时与回时是一样的,不经繁华的街市,从大理寺出来转入北道再过南雀街,南雀街后再转入皇城道,北道和南雀街附近都是官署,鲜少有百姓,能驶入皇城道的车驾更是屈指可数。 路上很是安静。 下过雨,湿润的空气里带着丝丝的凉,道旁的绿枝抽了嫩油油的新芽,拂面的凉风清爽舒心,两侧车窗开着,薄金细丝窗帷打起大半,车檐下的鎏金铜铃随着车驾前后轻轻晃动。 车驾极为宽敞,案榻一应俱全,鎏金蟠螭吐火三鼎铜炉内点着沉水和香。长孙曜倚在车驾内的矮榻软靠,案上整齐叠放着自霍家搜出的信函。 这些信函除却与京中官员及州县官员的通信,还有四封长孙无境下的密令,这等绝密信函自当是阅罢既焚毁,霍极留着,心中是何打算并不难猜,长孙无境怕是不会想到,霍极竟会留着这些,以求他日自保。 霍极还不知,这些也到了长孙曜的手中。 便是看到与自己有关的暗杀密信,长孙曜的神色也始终没有变化,他将看罢的与南境南楚暴-乱有关的密信收入案上檀木盒,随后展开的是枇子山岸岛刺杀信函,霍焰以十万金雇岸岛刺客刺杀长明。 便是在这信函前已知道枇子山刺杀是霍焰所为,长孙曜此刻看这信函目光还是骤然冷了下来。 从北道转入南雀街时,车驾忽然晃了一下,混乱突然炸开,长孙曜眸子一偏,透过薄金细丝窗帷看到涌出的刺客,与此同瞬,羽箭暴雨般地自四面射向车驾。 陈炎跃身,一剑击下一面羽箭,另有亲卫护在四面,将这羽箭拦了大概,随后与现身的几十刺客厮杀起来,刀剑相击声不断。 长孙曜拂袖击开两支未被亲卫挡住的羽箭,也便此刻,一柄寒剑劈开车幔刺入。 陈炎发现车驾有刺客靠近,倏然回身,还未出剑,只听得铮然一声,那半个身子闯入车驾的刺客猛地飞出,重声砸在冰冷的官道,身下压着破败的车幔,没有挣扎动弹一下,刺客手中剑已断,剑尖不偏不倚刺在喉中。 陈炎呼吸凝滞,望进车驾中,蓦然见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探入案上开着的檀木盒,是要夺信函,陈炎还未喊出声,只见长孙曜面无表情地扣下檀木盒,随着一声尖利惨叫,长孙曜袖中指刀飞转,一刀刺穿身侧黑衣服喉间。 挂在车驾的刺客重声跌落。 长孙曜指尖轻点檀盒,乌眸沉沉,陈炎后背一凉,知长孙曜已经不耐。 * 长明耳边隐隐传来宫女的声音,那声音很小,但她耳力好,便是在不甚清醒的梦中也将宫女的话听了大概,只是魇住了,身子很是沉重,眼睛难以睁开。 宫女在谈她醒了没有。 说话的宫女隔着细丝山水屏风往床帐里看去,只能看到长明大概的身影,但长明的脸是绝看不清的,更别说看清长明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扁音交代过,她们现在伺候的主子身体还未恢复,这些日子药浴和汤药香药一并用着,她们主子是嗜睡些的。 纠结一番,宫女还是没有近前去看长明。 宫女声若细蚊:“薛公公传话过来,问姑娘可醒了,太子殿下遇刺……” 遇刺?长明头痛欲裂,耳际轰然作响,身体猛地一颤,强将自己从梦中拽了出来,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突然这么一声震响,外头的宫女一个激灵,连忙躬着身进去。 帐幔已经被撩开,长明撑着身子起身,宫女上前扶住身形晃动的长明。 “太子怎了?” 说话的宫女知道是叫长明听到了,心下一惊,哪里顾得上说长明怎听到她那么小的说话声,颤声回道:“回姑娘,太子殿下遇刺……” 长明心跳停了一瞬,跌撞冲了出去,两宫女见状,登时害怕起来,惊觉长明未着衣袍穿鞋履,两人又赶紧拿着鞋履衣袍追上去,又不敢高声喊住长明。 便是长明有伤,两宫女也绝跟不上的,重华殿内外又岂有敢拦着的,见着长明这模样,无一不是低着头行礼,两宫女追着出去,跑得气喘吁吁,可一个拐弯便没了长明的身影。 薛以早已经叮嘱过,庆华殿上下看着长明,无人敢拦,长明也顾不得行礼的宫人,冲进庆华殿,迎面便撞着四个捧着血衣污靴等物的小内侍。 几个小内侍突然见着长明,懵了半瞬,才回过神要行礼,长明目及满是血污的锦衣,面色登时煞白,身形一晃,朝着几人出来的内室冲了进去。 长明冲进内室,绕过屏风,迎面扑来一团带着香气的白色热雾,长孙曜半身-赤-裸,回首正对上长明一双满是惊色与慌乱害怕的浅琥珀眸子。 浴房内伺候的宫人闻声干净利落地收了动作,薛以面色微惊,赶忙低头退至一旁。 长孙曜滞了片刻,目光落及长明单薄的寝衣赤着的一双足,扯过一旁捧着的外氅厚衣将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扶着她的肩,令她在小榻坐下。 薛以看到长明赤着的一双雪足,忙使了个眼色叫宫人奉香汤软帕等物。 长明还未觉自己现下狼狈,抓着长孙曜的肩,将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玉白无暇的肌肤上不说什么刀伤箭上,便是连丁点的血污都没有。 他只穿着一条雪白的细丝长裤,腰间系带束着,露出劲瘦有力的腰腹,腰侧腹前流畅的肌肉线条被丝裤掩了一截,往下却是看不到了,玉白的肌肤同身上这条雪色细丝长裤也差不得多少,少有男子生得同他这样白。 长明无心,长孙曜耳后发烫,玉白的肌肤生了层薄粉,长明后知后觉顿了动作,面上倏地绯红一片。 薛以见状请问香汤等物,长孙曜轻咳一声应了,宫人捧着铜盆蹲下身子,长明一惊,不要人伺候,自己将两只脚探入盆中洗干净了。 长孙曜取了软帕,半蹲下身将长明一双雪白的赤足裹住,擦拭之时仔细检查,思及她这样赤着脚跑过来,不由皱眉,好在并未有伤着,眉间便也舒展。 薛以惊恐瞪大眸子,长孙曜洗个脚,伺候的宫人都有十六个,这东宫里伺候长孙曜的,各司各职,单一个负责盥洗沐浴的,宫人都已逾百人,更别说烹茶侍奉用膳笔墨等事的,身份如此贵重的长孙曜,那双手绝不是能伺候人的。 他低垂着头,忐忑与在内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悄声退了出去。 “你、” “你、” 两人齐齐一怔,又同时止了声,看着对方半晌,长明面上愈发烫。 长孙曜将脚下的软屐脱与长明穿上,长明低着头,目光及他裸露的肌肤,心虚地移了眼。 “你遇刺了?方才那血是怎么回事?” 长孙曜抬起头,扣住她的后颈,抓着她先亲了会儿,松了她才笑着温声道:“孤没事,脏了身衣服罢了,担心孤?” “自然担心。你真没事?”长明气息稍乱。 长孙曜低了低视线,示意长明看自己,她面上越发烫红,他却不在意,直起身将她紧紧楼住,长明脸抵在他灼烫的肌肤上,两只手僵硬得无处放,怎敢去抱他。 他低低问道:“哪里有事?” 长明这会儿自然清楚了,低声说无事就好,他却还不肯撒手,她烫着脸,无措道:“你这样好、好吗?” 长孙曜松开她些,低头看她,颇为不解:“孤怎了?” 长明仰着脸对上他乌黑深邃的眸子,愣了半晌,竟觉他神色颇无辜,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她鬼使神差地往前一扑,下巴抵在他宽肩上,抱住他:“……你挺暖和的。” 这话说罢,她竟将他抱紧了。 长孙曜忍不住笑,又听她问。 “刺客呢?” “陈炎在处理。” 长明松开他,看着他的脸问道:“可知道是谁了?” “霍党。至于是哪个,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两日,也便知道了。”长孙曜答。 长明听他说霍党,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又听他说幕后之人慢也便两日就清楚了,面色才稍好看些:“这可是京中,他们怎敢!” 她想着不对,又问道:“你今日出去了?” 东宫守备这样森严,刺客怎么可能闯得进来。 长孙曜点头说是,告诉长明是去了一趟大理寺:“一群蝼蚁垂死挣扎。” 长明疑问:“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曜将枇子山与南境一案的进展与长明说。 长明这些日子心事重,身体又不好,竟不知道他如今已经在处理南境枇子山两案,她垂眼目及他未着衣袍的身子,扯下裹在她身上的大氅往他身上披:“霍党铤而走险刺杀你,是想求自保。” 长孙曜按住她的手,将那件大氅严严实实裹回她身上,坐到她身旁:“找死,孤便如他们的愿。” 长明到底也在朝堂混了两三年,便是涉得不深,也知道这朝政里水深着,坐得越高,掌的权越多,这背后牵扯的便越多,绝对的清官太少了。 “京中之事,孤会处理,不必担心。有司空岁的消息,会立刻告诉你。”长孙曜温声又道。 长明轻抿唇,点头应了,不小心又看到他裸-露的身体,赶紧低头道:“把衣服穿好了,担心着凉。” “孤不冷,你不是说孤暖和。” 他将她的手握住,确实很是暖和。 不知是满室的热气还是身上披的厚氅,又或是他灼灼温情的眼,叫她身上也有些发热,她恍然惊觉,他遇刺没事,只脏了衣袍,这是浴室,他本是要沐浴的,是她没注意,突然闯了进来。 她面上红得要滴血般,霍地起身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长孙曜慢慢起身,眉眼都含着笑,不似平日正经,可他生得这般模样,不管做什么,也绝不叫长明觉得他有一丝的轻佻。 长明不由得看呆,生得这般好又是这样贵重的身份,怪不得那么多女子心悦他,她想起景山猎场与他一同围猎之时,京中世家豪族中那么多身份高贵容貌才情出众的世家女子,几没有不跟在他身后偷偷瞧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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