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让我一家每日酉时见两刻钟。” 言下之意是为何突然又不让他们见了。 霍极虽不是个好官,但是个出了名的女儿奴,这在朝中不是秘密,霍极极宠爱自己的女儿,据说他这一个女儿自娘胎里带了弱症,打小大病小病不断,身子比寻常人弱许多,听闻,霍星眠病了疼了都是霍极父子两人亲自照顾。 霍极父子当真是将霍星眠疼到了骨子里。 “太子殿下有令,你若动手伤人,便不必再见。”杨弃看着霍极,又瞥一眼霍焰。 东宫递与他的密折,长孙曜要他将这句话原原本本地传与霍极。 霍极神色凝滞,好半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青白可怖。 杨弃吩咐人仔细看着霍极,不要再叫霍极伤人,处理罢事,正备着要走,又想起了什么般,回头看一眼霍极,冷道:“真要恭喜你了。” 霍极听到恭喜两字身体不明显地轻颤,攥着铁杆,好似要吃了杨弃般,张着干裂的唇,却没说出一字。 杨弃觉得霍极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撞坏了脑袋,又道:“南境案与枇子山案暂缓,你也能睡几个安稳觉,不要嫌牢饭难吃,你饿得三五日,难道还饿得一年半载。” “什么意思?”霍极面色却不见好转。 “陛下认为枇子山案有疑,还需时间彻查,如今要叫刑部都察院一并审理此案,不过——”杨弃略微拖长了腔,“两年前陛下便允下大理寺全权负责枇子山案,太子殿下认为此案刑部与都察院没有插手的权利,陛下与太子殿下是什么性子,你心里清楚。” 有些大案,审个一两年也不是没有的。 南境案与枇子山案可以立刻结案,但长孙曜要是拖,也不是不行。 朝政之事,霍极清楚,如今听杨弃说,自然明白,长孙无境与长孙曜是明面对上了,两人谁也不放手,这案子便也拖住了,一年半载、一年半载…… “我要见太子!” 霍极撞在牢门,哐哐大响。 杨弃只觉荒谬,太子难道是霍极想见就能见的?他不与回答,只冷道:“陛下与太子殿下既然发了话,大理寺定不会叫你霍家上下出半点的差错,你就安分待着吧。” 说罢,他唤人吩咐两句,便离开。 当夜里,霍极又闹了一场,快到天明时,霍极说要认罪,杨弃心中惊愕不已,一时拿不准霍极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认罪,但按着长孙曜的密折所令,只叫人不必管。 霍极早些时候被砸破了脑袋,闹了一夜,又撞得头破血流,杨弃不理,让人包扎了送回牢里。 霍极不吃,杨弃也不理会,让人饭照送,也不必强求霍极吃东西,如此又饿了两日,霍极自己吃了东西,同狱卒要笔墨。 狱卒闻言惊诧,知道霍极不一般,上头早便有过吩咐,霍极要笔墨可以给,便叫人取了笔墨来。 杨弃那方听得这消息,焦急不安地等在衙内。 霍极双眸赤红,艰难发颤地提笔,他年少登科入仕,写得一手好字,如今书写的却是置霍家满门死罪的罪证,霍家到底还是败在了他手里。 他垂泪,浊眼斜向隔壁的霍焰。 霍焰起身,一双眸子赤红,隔着牢门对霍极磕了三个头,久久不起。 三刻钟后,这纸写了南境部分认罪的认罪书送到了杨弃手中。霍极写的认罪书还不全,但已经承认暗中对镇南唐家两位少将军动了手,杨弃又惊又喜。 送认罪书与杨弃的官吏将霍极的话说来。霍极要见太子,在大理寺见,或在东宫见,如果见不到,大理寺永远不会得到完整的认罪书。 霍极真要在牢中避过人自戕,也不是不可能,人在一心求死时,死也就没有那么难。 杨弃激动得浑身发颤,颔首道知道了,他将这份认罪书,来来回回看了四遍,知道这纸认罪书就这样带出去不安全,立刻让人去请了守在大理寺外的金廷卫,与金廷卫一起,亲带着认罪书去东宫见长孙曜。 * 衙役押着霍极在碧色帘前跪下,霍极挺着后背不跪,叫人强摁着才跪了下去,霍极似也没有什么力气,被摁下后也便没动了。 杨弃卢少延怕霍极一身污浊冲撞了长孙曜,还特命人将霍极收拾了一番。 透过碧色帘子,杨弃等人只能看到隐约看到帘后长孙曜大概的身形轮廓,约莫过了两刻钟,长孙曜放了手中的厚卷。 杨弃卢少延相视一眼,霍极除了早上那纸认罪书,便再没说过一字,如今霍极用一纸认罪书见到了长孙曜,却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呆跪在堂中,像是混在一堆死物中半死不活的那个,只不过还留了些气。 “都退下。” 长孙曜的声音淡漠地从碧色帘后传出。 杨弃卢少延一顿,低首行礼退下,连带着堂内伺候押看的宫人侍卫官吏都退了出去。 独留下一个陈炎。 半死不活的霍极终于动了一下,他直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碧色帘,身子往前砸下,额重重砸在地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霍极额上的伤再次裂开,淌下不少污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请太子殿下将霍家上下处以死刑,女眷也一个不留。”霍极声音嘶哑可怖。 大周自文王始,诛族大罪不斩女眷和十岁以下孩童。十岁以上男丁斩首,女眷流放再入教坊司为奴,十岁以下男童流放为奴或没入掖庭为奴。 “国有国法,孤不能应允你此事。” 霍极身体倏然僵硬,艰难抬起死灰般的脸望进碧色帘中,却看不清长孙曜面容。 长孙曜毫无起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陈炎,传令杨弃问询霍家阖府女眷,愿得白绫一条,还是流放三千里为奴。” 霍极浑身绷直。 陈炎领旨,去外边传话。 两刻钟后,杨弃手执一份名册来回话。 “回禀太子殿下,霍家女眷四十二人,选白绫者十六人,为罪臣霍效之妻曹氏、罪臣霍极之女霍星眠、霍极妾氏苏氏、霍植之妻王氏、霍植之女霍星毓……” 杨弃纵然心中万般疑惑,却不敢低头看一眼霍极,但鼻尖却忽略不得堂内的血腥味,他回完话,将名册奉与陈炎,行礼退下。 长孙曜淡漠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堂中响起:“如何?” 霍极重声磕了一个头,浊泪砸落在地,旋即行了三个国礼,浑身颤抖。 “请太子殿下赐这十六人白绫。” “允。” “太子殿下可否尽快处理?” “十五日。” …… 杨弃卢少延等人疑惑候在外院,突然又自里头传了唤声,杨弃应声去见,长孙曜宣笔墨朱砂,另命杨弃押霍焰、霍植等数位在朝为官的霍家人。 一刻钟后,霍家入仕男丁一一被押入审问堂,面前各有矮几笔墨朱砂等物。 陈炎打起碧色帘,长孙曜手执朱笔浓墨圈点的卷宗而出,睥向堂下众人:“孤要你们一笔一划,把自己的罪都写出来。” 他敛眸,长指轻点手中厚卷,凛声:“少一字少一句都不行!”
第124章 朝华殿 一直没有消息的大理寺, 传出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霍极认罪,大理寺将南境叛国案霍极霍焰两人的认罪书副本送到了刑部与都察院,请两法司两日后与大理寺共审南境案, 除了南境案,另宣大理寺将在同日开堂公审霍家枇子山私矿案。 霜降奉了大理寺传与刑部都察院两法司的霍极霍焰的南境叛国案认罪书誊抄本与霍家其它卷宗认罪书的誊抄本与姬神月。 姬神月看罢南境叛国认罪书,快速翻查一遍案上厚厚一沓的认罪书:“全都在这了?” “回禀皇后殿下, 能拿到的都在这。” 也便是,没有的就是不能拿到的。 “知道少了什么吗?”姬神月敛眸漠声。 霜降为分卷宗认罪书的轻重,在呈与姬神月前事先翻阅整理过。以霍极为首的霍家在朝为官者, 所写下的认罪书足有百余份, 独不见至关重要的枇子山私矿一案相关卷宗和认罪书。 “回禀皇后殿下, 枇子山一案卷宗罪证与霍极霍焰认罪书, 只在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两法司也无。” 除了枇子山私矿一案,霍家所犯大小案,包括南境叛国案等,刑部与都察院两法司都有。刑部和都察院现在能拿到的,与坤仪宫现在能拿到的是一样,而正和殿那也是如此。 除了枇子山案,所有的案子和卷宗长孙无境和姬神月都能查看, 但两人最在意的,最重要的却是枇子山案。 目前除了大理寺以外,所知道的和枇子山案有关的, 是日前行刺长孙曜已自戕的工部包辉, 包辉与霍极同谋枇子山私矿案, 包家被查获靠枇子山私矿谋利得到的白银六十余万两。 与此同时,霍家认罪传出后, 被京畿卫强压下的流言以更惊骇离谱的速度在街头巷尾传,较之先前无凭无证的话,这会儿竟传得似有理有据有证。 不过两个时辰,那些尚不确定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的话,已经传成霍极父子亲口承认,枇子山私矿一案为长孙无境授意,闹得满京皆知。 姬神月神色冰冷,沉思不语,寒露自外入殿,行礼禀告,姬承钊求见。 姬神月眼皮一抬。 “让他回去,有什么事,过两日再说。” * 衙卫小跑入堂,与堂内的几位官员行礼,随后快声禀告,左都御史龚清怀已经入了大理寺,快要到这后衙。 堂内忙碌的几名官员面色一变,看向杨弃,杨弃面有微澜,起身一边将卷宗阖起,一边叫众人备着迎龚清怀。 也便这片刻功夫,从外头传入了一阵说不上大也说不得小的动静,龚清怀领着几个官吏已经入了堂,杨弃上前对龚清怀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龚大人。” 同是三法司长官,龚清怀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却是压了身为大理寺卿的杨弃一头。 杨弃心底已经猜到龚清怀来此作甚。 “此番处理霍家案,杨大人功不可没。”龚清怀的声音冷漠异常,阔步走向杨弃的书案。 杨弃挡住龚清怀,含笑道:“还需龚大人相助。” “这倒谈不上,都是分内事。”龚清怀道,“霍家犯下如此重罪,令陛下十分失望,霍家着实对不起陛下往日信任,如今陛下要查阅霍家所有卷宗罪证及认罪书,但杨大人送到都察院的卷宗等物,可偏少了一桩,想必杨大人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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