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在籍景山军,有可能是叫什么人收买了……”大抵是余烬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谬可笑,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目及地上长折,余烬一咬牙,再道,“臣是清白的。” 工部欧阳遇紧接着道:“军火监雷霆炮检验调试过千万遍,从无炸膛先例,运至景山的雷霆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验过无数次,雷霆炮炸膛绝不可能是从工部出问题,大阅之重,工部上下的性命所在,工部岂敢松懈,昨夜军火监重查炸膛雷霆炮,是有人在膛口动了手脚,这、这雷霆炮是在六日前搬上阅兵楼的。” “还请陛下、太子殿下明察!”欧阳遇溃声颤抖道。 欧阳遇一字未提景山军卫所,却是将事都推与了景山军,雷霆炮既然不是工部出了错,那必然是遇到景山阅兵楼后,这六日里,因景山军守备出现纰漏,叫贼人钻了空子,动了手脚。 余烬颤抖看欧阳遇:“欧阳尚书,雷霆炮可不在景山军的管辖内,向是由你们工部自己看管的,景山军向来只从旁协助,景山军可不曾动过雷霆炮。” “余烬!”欧阳遇一声暴喝,目及长孙无境与长孙曜,又颤声压下嗓子,扯着嘶哑的嗓音崩溃说,“倒要问问你,那阅兵楼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谋反的景山军又是怎么回事,整个阅兵楼几都是景山军的人,景山军要动手脚再容易不过,你敢说雷霆炮出问题,不是因为你的失职,才叫刺客有机可乘动了手脚。” 余烬气得目眦欲裂:“雷霆炮搬上阅兵楼后,不曾点火试炮,谁知运到阅兵楼的雷霆炮是不是早被动了手脚!再者,雷霆炮搬上阅兵楼后,难道就只景山军能碰过。” “是兵部统管大阅。” 余烬一下把问题踢了出去。 方见微猛地一战,惊起一身冷汗,急声辩解:“请陛下、太子殿下明察!便是大阅之事臣为诸部之首,但六部五寺各司其职,兵部只负责排列检阅三军仪仗,三军仪仗之内并无身份有异者,兵部没有失职之处。 “如唐少将所言,景山军兵士失踪逾二百人,阅兵楼之上身份有异者二十八人,包括阅兵楼守卫、礼官、宫人,甚至是在籍景山军,这些护卫炮火礼典舞乐皆非兵部之事。” 待方见微几人说完,白获英早吓得要昏死过去,勉强撑着一口气,颤抖道:“鸿胪寺人微言轻,大阅之事,一切都是听从兵部的安排,礼典舞乐也是按着方尚书的安排……” 方见微气得跺脚生颤,怒打断白获英:“一派胡言!” 长孙无境向来最忌越权僭越之事,白获英这话一出,方见微吓得魂都失了大半,忍着腹痛白着脸艰难急声道:“鸿胪寺好歹是五寺之一,你也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倘若都是兵部说得算,还要鸿胪寺作甚!兵部不曾做越职之事,你们可别没脸、” 方见微腹痛难耐,异常痛苦艰难地吐出剩下两字:“没皮!” “可别没脸没皮!” 白获英情绪激动,向方见微痛叫道:“方尚书,你上个月可不是这么说的!” 众臣推诿,生恐被定下罪,谁都可以有罪,同样的也可能脱罪,那谁能不想脱罪,殿内混乱可怖。 姬珩在混乱中淡淡道:“上得阅兵楼的人,都有可能碰过雷霆炮,不单是景山军,兵部、工部、鸿胪寺,便是京畿卫,也在大阅前上过阅兵楼检阅。” “足有六日的时间,不说武将,便是文臣,只要有心,照样可以对雷霆炮动手脚。”唐淇随后道,“只要在雷霆炮中堵上一两块铜器或是药石,亦或是在火线上动点手脚。” 姬珩唐淇话一出,令混乱的广德殿顿时炸开了一般,原先互相推卸的涉事官员,登时齐齐攻向姬珩唐淇。 “如此说来,只要有心,那是谁都能上阅兵楼了!臣等身在明处,如何防得了暗处的贼人。”方见微话锋一转,又向姬珩道,“在这景山之中,可也无人敢拦姬尚书。” 欧阳遇疾言厉色:“镇南军中雷霆炮过百,说起熟悉雷霆炮,懂得雷霆炮的,这里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同唐少将比。” 姬珩反问方见微:“若按方尚书所言,阅兵楼谁人都能上,那又还有何法纪,这到底是谁在玩忽职守,任人随意上下阅兵楼?” “景山军?京畿卫?”姬珩冷冷扯了扯唇角,“兵部也难辞其咎。” 方见微叫姬珩堵得哑口无言。 唐淇回欧阳遇道:“在这比臣还熟悉雷霆炮确实没有几人,不过恰好都是造雷霆炮的工部军火监罢了,想必欧阳尚书对雷霆炮更是熟悉不过,臣一介武夫远不及尚书大人与工部匠人心细。” 他说罢,又对着长孙曜行礼道:“臣另受太子殿下诏书,于景山大阅两个时辰前才赶至景山。镇南军非京畿卫、景山军,无诏不得入景山,倘若臣当真暗自领着镇南军进了景山十里山河,更甚是在大阅两个时辰前,上了阅兵楼,在众目睽睽下,对雷霆炮动了手脚,那京畿卫和景山军都是摆设?兵部工部鸿胪寺都瞎了?” “那雷霆炮的问题,怎也推不到京畿卫上头来,大阅公务繁多,谁又能注意你镇南军的动向。”重恕高声反驳。 “注意各方动向,本就是京畿卫的职责,不若这十里山河何须京畿卫,重指挥使。”姬承钊平静指出京畿卫之失,又道,“当然,也包括景山之内阅兵楼。” 重恕一滞,再次辩道:“姬丞相,阅兵楼向由景山军负责,如何、” “陛下!”余烬打断重恕,磕得头破血流,“桩桩件件都推在景山军上,景山军实在冤枉,臣恳请陛下,即刻封锁景山十里山河,抓拿逆贼,这必然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景山军!景山军有多少权不是靠今日诸位说的,而是看景山军到底掌了多少权,臣惶恐,臣无辜,臣、” “阅兵楼出事,景山军谋反,你谈何无辜?!景山早已封锁,又何须你来说。”重恕怒而打断余烬,如今这等情况下,必然要有人认下所有罪,而景山军无疑就是最该死的。 余烬彻底撕破脸皮,往日里称兄道弟,如今恨不得对方揽了罪死得干净。 “倘若景山军有失,京畿卫又如何能说毫无过错?重指挥使不要忘了,阅兵楼之上不但有在籍景山军,那些刺客入景山,必然是在京畿卫的疏忽下!京畿卫让身份有疑者入景山,没有排查出在景山的刺客,就是京畿卫的过失!” 京畿卫景山军争起来,兵部工部鸿胪寺等人也急言推诿。 殿内混乱,只在长孙曜近前的几个臣子注意到长孙曜起身拔了陈炎佩剑。 长孙曜提剑一脚踹开挡路的欧阳遇,长剑飞旋,银光乍逝,动作干净利落,快得没叫人看清。 温热的鲜血溅入眼中,欧阳遇像被猛地扼住脖颈,张着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双臂一软,颤抖摔下去,扯着不受控制的腿毫无作用地试图避开淌向自己的血污。 方见微瞪目看着面朝玉砖砸下的重恕余烬,抖得如同筛糠。 殿内倏然死寂,诸臣窒息。 “太子!”长孙无境怒而起身,抓起案上天青釉香炉砸向长孙曜。 陈炎旋身执起剑鞘挡下香炉,一手接下落地的香炉,自长孙曜身侧低首半跪,剑鞘抵地。 殿内金廷卫齐刷刷握剑低首半跪。 东宫亲卫动作利落地拖下玉砖上的尸体,宫人低首跪地,以纯白的素娟擦去玉砖鲜红的血污,燃起沉水香。 长孙曜神色漠然,转眸向长孙无境,织金绣锦的华贵长袍在宫灯映射下,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他凛声不豫:“儿臣的伤就是他们的死罪!” “那这便是你的死罪!”长孙无境拂袖怒向长孙曜,“太子——” 长孙无境眸中的汹涌怒意无法掩藏,他看着长孙曜,又竭力将愤怒到顶点的失态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理应喜怒不形于色。 长孙曜仍执着那把沾血的长剑,剑尖的血粘稠地滴落,冰冷吐出两字:“闭嘴!” 他怒而乜向诸臣:“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吵死了!” 在这死寂令人窒息的广德殿,在愤怒的帝王面前,长孙曜这一喝如与众人兜头一棒,殿内气氛凝结至冰点,再无人敢出声。 长孙无境怒极反笑,大笑怒喝:“来人,将东宫一干、” 殿门忽地打开,夜与昼交替的凉风猛地贯入,激得窒息的群臣一个寒颤。 “陛下——” 诸赢面色煞白,阔步走进来,未顾及任何君臣之礼,快步长孙无境身侧附耳低语。 长孙无境面上勉强维系的体面一点点剥落,直至彻底撕裂消失,目眦欲裂看向长孙曜,重重往长孙曜一步。 长孙曜执剑向长孙无境,沾血的长剑阻下长孙无境还欲近前的步子,剑尖刺破帝王玄色礼服,血污浸入华贵的衣袍,污了一片。 没眼色的礼官吓得尖叫,惊惶高声斥责:“这是谋逆,这是弑君!如此大逆不道目无礼法尊上之人,怎可为大周储君,陛、” 陈炎快速起身捂住礼官胡乱说话的嘴退后,手中一把短刀利落割开礼官喉咙,推落。 群臣战栗瞪目,屏息不敢语。 长孙曜冰冷地扯起唇角,剑尖倏落,帝王玄色礼服残破撕裂,他凛声冷喝:“传孤旨意,涉阅兵楼两部一寺一卫一军官员,诛三族!” 旋即长孙曜再复睥向诸臣,执剑高斥:“跪下,谢恩,叩谢孤对尔等的仁慈!” 如坠深渊,如置火烤,一个、两个、三个…… 数息之间,涉阅兵楼两部一寺,一卫一军,一个接一个地摘下官帽伏地。余下诸臣同是伏地叩首。 颤抖嘶哑恐惧认命的声音渐起。 “罪臣……叩谢太子殿下圣恩——” 一声声撕裂般的沉痛认罪,最后化作整齐的丧钟。 “不——” 在一片认罪谢恩中,这声嘶力竭的辩驳突兀得吓人,后排的一个年纪尚轻工部军火监小官发了疯似地后退大叫。 “我没罪!我不认罪!” 他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抓着官帽,赤红的眸子滚落两行浊泪:“有罪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指着天地、指着认罪的诸臣痛哭,指着长孙无境长孙曜疯了似发笑嘶吼:“什么天家,什么皇帝太子,我没罪,这不过就是你们争权夺势的帝王权术,十载寒窗,苦求功名,可笑!可笑啊——” “天家父子相残,为何却要我等来承这份罪,我不认、我不认——” 伏跪众人颤抖不止,未有敢起身附和者。 长孙无境拔出诸赢佩剑,银光自长孙无境手中划出,长剑破开死寂的空气,倏然刺穿青衣小官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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