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炎眉间微皱,画上之人确确实实是同长明一般模样, 也便是长明以往为男子时常有的装扮,甚至于少年手中的那把剑都是……辟离? 他离得稍远,不甚看得清少年郎手中的剑是否是辟离, 同为赵姜皇室三把传世宝剑, 辟离、不问、君归都錾刻有极为相似的赵姜皇室图腾铭文, 所以那把剑也或许是长明现下的佩剑不问。 长明盯着画卷, 错愕地慢慢地执起残破的画卷左下角,画卷四角都有些许残破,左下角残破的面积和位置更是微妙。 长孙曜记得长明同他说时,这幅画上应当还有萧兖的题字印章等落款,他自长明手中接过画卷角。 画卷四角常是落款处,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在自己的画作题字盖章,现下这幅画的残破损坏程度,如果不说, 并不会令人觉得这副画的画主留下过自己的落款,只当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无主丹青。 而一幅画的落款,有时候甚至比画更重要, 只有落款才能证明这副画出自谁手, 这副画又有怎样的价值, 是真又或是假。 “落款原在这处?” 长明点头。 陈炎看向画像边缘,四下毁损的边缘像是沾染了雪, 雪融后浸湿毁损的,但当时长琊非常冷,应该不会有融雪,这幅画被东宫收起后没有任何不妥的处理。 “从长琊出来,臣清点时,这幅画就是这样的,是金廷卫从李翊身上所收取之物。” “先安排人验一下画作的时间。”长明声音微变,回身看向陈炎再道,“另安排人去一趟李家。” 她话音一停,却是改口道:“……另安排人去寻裴修李翊,就说我有些东西落在他们那了,那东西对我很重要,请他们带着我落在他们那的东西来见我。” 长孙曜陈炎一下明白了长明的话。 陈炎躬身领旨:“是。” …… 两个时辰后,画作查验结果出来,画作并未有篡改做旧,确实有二十到二十五年之久。 东宫也已经翻查玉凝儿与其锦州傅氏一族,除却玉凝儿与长明略微有一二分相似外,余下锦州傅氏一族,能查到的人中并未有与长明相似者。 也差不多是画作查验结果出来的时间,裴修与李翊赶入了东宫,二人看得长明说不出话,脸白得吓人,眼睛又红得瘆人,浑身都在抖。 他们没有想到,看到的真的是长明。 长明叫二人吓了一跳,赶紧道:“你们不要担心,暨微圣人说我已经没事了。” 两人听得暨微圣人,不敢置信地点头。 李翊看着长明恢复如初的墨发,眼泪差点就砸了出来,嘴唇抖得不停,可看到立在长明身后的长孙曜冰冷的一张脸,他又死活不敢叫眼泪掉出来,连声音都不敢从喉咙挤出。 长明错愕回身看向长孙曜,长孙曜面上的冷意倏然退散,眉眼柔和地望着长明。 长明呆呆看长孙曜半晌,才又回身重看向李翊裴修,轻声问李翊:“长琊那幅画的落款,带来了吗?” 李翊支支吾吾,眼睛转着又不敢看长孙曜,可余光冷不防又看得长明身后的长孙曜眼神冰冷吓人,李翊心里发憷,许是他不该看长明,这令长孙曜不满,四下里并未只有长明一人,长孙曜在此,陈炎和一个内侍官也在此,可…… 长明突然回身一下挽起长孙曜的胳膊,牵着他的手上前,长孙曜自然又亲昵地靠着长明,将长明的手紧握。 李翊裴修怔怔看着,颤抖的身体却似乎缓了些许。 陈炎自也明白长明这般是为何,他不甚明显地看向李翊裴修二人,当日在长琊的除了李翊裴修,还有五公主韩清芫,这四人在长琊都受了伤,醒来的时间各不相同,也都是分开关押的。 但问话时,四个人像是事先串供了般,他之所以说四人像是串供了般,是因审问时,他看得出每个人都竭力隐藏,但每个人都在害怕有人说漏,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存在事先串供的可能。 四人只字未提南楚说及的长明身世,但四人也没有自作聪明到把一切都与南楚一干撇清,但四人口径出奇地一致,一口咬定南楚抓他们诱引长明,再抓长明是想要用来威胁长孙曜,四人一字都未提及那幅许能指证长明身世的画。 关于长琊发生的一切,他是从长琊出来的那一干百姓中问出的。 长明轻声:“长琊与画像的事我早与他说了,我同他是夫妻,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即便那幅画真出自南楚末帝之手,画上之人真是南楚末帝宠妃、是我的生母,它也不会对我有半分威胁,更不会令我有半分危险。” 李翊哆哆嗦嗦地看着二人,看到长明再次肯定地点头,他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地、颤抖地解大氅内的袄衣扣子。 “剪、剪子。” 他说着话,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抖着手脱大氅,裴修一下明白,上手帮李翊脱衣服解扣子。 薛以赶忙去找剪子,李翊也不要薛以帮忙剪,自己摸着位置,小心地剪开袄衣的几角,从掺裹着厚厚细绒的袄衣里翻找出几片画卷残片。 李翊怕叫人摸出藏在其间之物,没有另外用丝绸等物包裹,又将一整片的画卷残片小心地分割藏在袄衣各处,画卷残片没有损坏,只是有着落款的画卷残片被分割成了六份。 画卷残片边缘没有同画卷一样有作假的融雪侵蚀痕迹,只有极为小心的撕痕,拼接后还是完整的落款,所有题字和印章都是清晰的。 长明知道李翊的用心,动容望着他,哑声道谢:“李翊,谢谢你。” 陈炎薛以自也看得出其间的用心,陈炎取得画卷残片行礼退出。 裴修帮李翊穿回衣袍,转头看长明又复低了眼眸。 她方才与李翊说,她与长孙曜是夫妻,她不会隐瞒长孙曜任何事,她连南楚一众的话与画像之事都没有对长孙曜隐瞒分毫,那她又有何事,是长孙曜不能听的呢? “顾夫人让我们带你走的时候,同我说了一句话,她让我告诉你……” 顾夫人也便是顾媖…… 四下目光一下聚在裴修身上。 长明错愕看向裴修。 裴修声音哑涩,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她的名字,叫玄三月。” 薛以送裴修李翊出去后,长孙曜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顾家的顾媖一直都是这个顾媖吗?是否有变化换过?” 长明还在想裴修说的那句话,冷不防听得长孙曜的声音,转身看他,却见长孙曜面色有异。 她顿了顿,觉到他突然的严肃,情绪不甚明朗:“一直都是,二三岁的时候我不一定记得,但至少四五岁时,我记忆中的顾媖一直都是这个顾媖……怎了?” “父皇身边有一支玄卫,为首十二人以玄为姓,以月为名,顾媖身上有常年封穴的金针痕迹,按陈炎所审,李翊裴修等人说,在长琊时,顾媖的武功并不弱。” 长孙曜的话音又停了停,但再开口却也不是猜测的语气:“玄卫第三卫便为玄三月。顾媖留话与你,告诉你她叫玄三月,那么她便是玄卫玄三月……” 长明倏然滞住。 她在椋县问了顾媖许多,她问顾媖到底是谁,是不是她害的顾婉和叶淑娘……那日顾媖的回答是无话可说。” 但顾媖让裴修告诉她的话。 这就是……顾媖给她的答案? 长孙曜在顾婉旧宅的猜测,还缺少的一个确切的证据,证实顾婉之事与长孙无境有关,而顾媖的话与身份就是证据——顾婉所遭遇的一切都与长孙无境有关。 长明突然感觉到喘不过气……顾婉是都想起来了?顾婉深爱长孙无境,如果对顾婉动手的那个人就是长孙无境,也许就是顾婉沉默的原因。 长孙曜无法轻松说出口:“顾媖恐怕不是为淑婉贵妃才告诉你她的身份。” 长明一滞,没有明白长孙曜这句话的意思。 长孙曜:“……真正的叶淑娘死了二十余年,叶淑娘死后她便顶替叶淑娘做了淑婉贵妃的姐姐顾媖,也就是说,她到顾家的时间也应当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她一直用毒药续着淑婉贵妃的命,以至淑婉贵妃不甚清醒。 “父皇对你下京中没有解毒药引的琊羽针,你毒解,他便确定你与孤有关,随后他将孤调离京城,顾媖便在殿前指证你是玉凝儿之女,这一切不是巧合,他将你关押在天牢,孤去天牢,便证实了孤对你有情。” 长明震愕看长孙曜,明白长孙曜话中的意思,喃喃道:“……我身世被揭发后,你去正和殿那次,我偷偷去了毓秀宫见到了她,她虽然没有直说,但她言外之意是想让我逃离京城,她若是玄卫,何必劝我,她在长琊、又何必要救我?” “你虽自小在顾家与她生活了十六七年,但她是玄卫,再看她对淑婉贵妃的所作所为,她不是会心软愧疚的人,许是因你对她有救命之恩……救你不一定有父皇的原因,但一定是她自愿的,她喂你吃下碎寒金后,渡了内力与你护心脉,她是想要保住你的。” 长孙曜见过顾媖几次,但每每也未有过多将视线停留在顾媖身上。 “……顾媖并不是叛逃者,她一直都忠于父皇,是父皇安排她——玄三月在淑婉贵妃身边,你是女子,你不是淑婉贵妃之女之事,父皇从一开始就知道,且是早在你被认回长孙氏入京前,父皇就一清二楚,也并不是父皇调查知道此事后,再将你与淑婉贵妃接回京。” 他话音突然又一停,声音微变:“玄三月真正要告诉你的是,从你到顾家开始,淑婉贵妃、顾家乃至整个仙河,一直都在……孤父皇的掌控中。” 长明望着他好半晌没应声,呼吸错愕地停滞……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顾婉……顾婉等待的十七年…… 长孙无境知道顾婉在仙河,知道顾婉等待他的每一日,但他却又完完全全不在意顾婉,他令玄三月杀了叶淑娘和顾婉的孩子,可他却又令玄三月让顾婉活着……他…… 长孙曜小心地牵住长明的手:“长明……” 长明僵僵摇头,话无法从喉中发出,陈炎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入。 落款查验完了。 …… “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落款的题字和印章做旧处理过,是这一两年才加上去的。” “南楚末帝二十一年前就死了,所以这幅画的落款不可能是南楚末帝的,没有南楚末帝遗下的画作和书法字迹,无法判定这幅画出自谁的手。长琊自称衮氏之人身份虽还没有确认,但东宫已经确认真南楚太后衮氏确实死在了南楚亡国之时,也便是二十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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