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涤尘将茶杯放回桌上,茶杯与桌子相碰发出“砰”的一声。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既给我警告,又表明自己的大度:不会因为我一句讥讽之言而恼怒。 他长叹一声,闭着眼,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辰阳殿没有人气,修仪处又实在太聒噪。朕来皇后这里躲躲清静。” 我走到他的身后,将他的手拿走,亲自上手替他揉按头顶的穴位,声音也放缓了许多:“是蜀地贡、川两州的收成问题吗?” “皇后也有耳闻?”沈涤尘问完,不等我回答就轻笑一声,“我倒是忘了,你兄长李修文如今就在贡州任职。” “是,”我替他揉捏着肩颈,“今年蜀地大旱,又遇蝗灾。田地里的庄稼折损了近八成。如今快到收成的日子了,有的农户田地里杂草长得比庄稼都高。哥哥着实也为这事发愁。” 沈涤尘睁开眼睛盯着我:“远在蜀地的事,皇后知道的倒是比朕只多不少。” 我轻叹一声,道:“嫂嫂担忧哥哥,每每写家书,难免带上只言片语的。这一年下来,什么因什么果,我自是也看了个一二。” 似是在判断我说的话中有几分真假,沈涤尘盯着我看了有好一会儿才又将眼睛闭上:“今年天灾不少,东面也有水患,唯独秦王所处的南疆风调雨顺。那年我分散他的兵力,又让李陟遐蚕食掉璋,瞳两地这一部分部分兵力。如今他休整六年,或已经胜过当年许多。此刻更要提防。” 沈涤尘的担心不无道理,近些年来,秦王鲜少与朝廷联系,也不怎么上疏。大有拥兵自重,想要自立为王之势。 “可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我道。 “是,”沈涤尘拂开我的手,坐起身:“所以这就要靠皇后的兄长了。只要他和川州州牧许自重能稳住贡、川二州,秦王自不敢轻举妄动。” 说得容易。食者民之本,如今收成都要保障不了了,想要稳住,谈何容易? 但这话我说不得,也就只能怏怏道:“哥哥必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沈涤尘换了一种语气,“朕今夜不想谈这些烦心事,你来陪朕手谈两局吧。” 我坐到沈涤尘的对面:“好。” 沈涤尘想要的清静没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一局棋还未分出胜负,苏迪儿就差人来请,说是修仪腹痛难忍,不肯让太医诊脉。 我忍不住“噗呲”一笑,沈涤尘看向我,眉毛中间拧成一个结。 见他这幅样子,我解释道:“到底还是女孩子,总是想方设法的从心仪的人那讨要关心。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徐时笙也用过这招。” 毕竟从前沈涤尘也是真心宠爱过徐时笙的。此刻我提起她,沈涤尘有些动容,眉心也舒展开来。 但他还是对来人道:“病了就该看大夫。医者父母心,朕在与不在,太医们都会尽心。你去回修仪,说朕还有要事要处理,让她好生养病吧。” “这……”来人显得很是为难。 此人迟迟没有动作,沈涤尘耐心耗尽,道:“怎么?是要朕亲自去传达?” “奴婢不敢!”那名侍女惶恐地向沈涤尘磕头。 “陛下还是去一趟吧,”我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胜负已分,我胜他三子,“陛下的心静不下来,不是下棋的好时机。况且近些日子修仪来请安的时候,面色都不太好,想来确实应该让太医给好好看看。” 沈涤尘面露愠色,站起身来:“看来皇后是不太欢迎朕。也罢,朕去看看修仪吧。” 我赶紧起身取来外袍替他披上,道:“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话未说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外袍也不愿披了,径直离开。 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撂下一句:“皇后的棋路太过激进,看似步步紧逼,后劲却不足。” “是……”我刚开口,他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我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吩咐鹅黄落锁。 鹅黄一边动作一边问:“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娘娘怎么不将陛下留住。” 我坐到妆台前将头上的发饰一一卸下,淡淡道:“那么苦的药,我不愿再吃了。” 图南端来一碗银耳羹放在我面前:“那娘娘吃些甜的吧。” “现在要紧的不是现在吃什么,”我道,“图南你告诉钟大人,让他多多留意蜀地的消息。若是朝廷助力有限,哥哥还得自己另想法子。”
第132章 “知道了,”图南整理着床铺,“这钟大人是娘娘提拔,都不用吩咐,自己就殷勤得很,隔三差五的就递消息来。” 我摇摇头:“太殷勤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今日陛下就起了疑心。明日你见了他,告诉他,他能走仕途凭的是他自己的真本事,我不过是稍稍托举了一把罢了。让他今后本分做自己的事情,我有需要自会去找他,别再擅自递消息来了。” 图南将汤婆子放进被中,道:“奴婢也曾多次这样同钟大人说过,可钟大人说,他少时狂妄,做了诗惹得陛下不快,险些不得入仕。是娘娘同陛下力荐他才得以有今日。很是感激娘娘呢。” “咱们娘娘帮过的人还少吗?如今娘娘名声在外,没有人不夸赞娘娘是贤后的。”鹅黄笑道。 “那也有那恩将仇报的呢,”图南对着苏迪儿现居的临华殿的方向白了一眼,“娘娘真心实意待她,吃穿用度一应不少,她却总喜欢争风吃醋,闹出许多风波。丝毫没有一点公主的气度。” 我轻声斥道:“不许胡说。她既进了宫,就只是修仪,不是什么公主了。” 鹅黄点点头:“说起了,修仪侍奉陛下多年,又有过一个孩子。这些年陛下既不纳妃,也不选秀。最常去的就是临华殿了,可怎么也不见提升她的位份?” 沈涤尘之所以不纳妃选秀,一来心里还是装着张念,再有就是他现在羽翼丰满,也无需再靠与女子联姻来稳固政权了。 我将手伸进被子感受里面的温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好暖和呀!咱们啊,过好自己的日子,君心难测,少琢磨陛下的想法。” “娘娘说得是。”图南替我放下帷帐,吹了灯。 寒蝉嘶鸣一夜,关了窗也隔不住这凄凄的叫声。 一觉起来,我坐在床上只觉得头昏脑胀,打了个哈欠又倒在床上,隔着帷幔对外面的鹅黄道:“好鹅黄,你差两个人去豆儿和苏迪儿处,今早就不用请安了。我睡得不好,头疼得很。” 鹅黄的声音中带着关切:“想是昨夜蝉鸣声太大,扰了娘娘吧?今天我就找人去把这些秋蝉粘下来。”说着就听到她吩咐侍女的声音:“你们两个,速速去修容修仪处,就说今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必来请安了。现下请安的时辰就要到了,你们得快些,若是等修容修仪梳洗好了再去,可就不妥了。” 等两个侍女领命离开,鹅黄走到我床边掀起帷幔一角,问:“娘娘,要去找个医女来看看吗?” 我静静感受了一下,回复道:“现在倒也不是很疼了,先不用传医女,我再睡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沈涤尘正坐在我的床边看书。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直身体,问:“今日是望日吗?” 沈涤尘放下书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看来皇后真心是不欢迎朕啊。” 我捂着额头弯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出来:“陛下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未免也太勤了些。” “你是在怪朕这两年冷落了你?”沈涤尘问。 我摇摇头,重新坐直身体:“陛下今日不忙吗?” “忙,”沈涤尘道,“不过李陟遐派人给你送了甜脆柿,朕顺带手给你捎过来了。” 什么顺带手?明明就是他自己疑心深重,李陟遐每每给我送信送物件,都需得先让他过一遍手。 “甜脆柿?”我一翻身下了床,问:“在哪呢?早就馋这一口,总算是到季节了。难为陟遐一直惦记着。” 沈涤尘弯腰将我的鞋拎到我面前:“论做弟弟,整个大郢也没有谁比他更贴心了。不过……”他看了我一眼,接着道:“你这个阿姊,还有李右丞这个做父亲的,对他可不够上心啊。” 我拿起桌上已经洗净的甜脆柿咬了一口,道:“嗯!好吃,就是这个味道。陛下倒是说说,我和父亲对陟遐哪里不够上心了?” “李陟遐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吧?”沈涤尘笑着接过我递给他的柿子,“怎么也不见皇后替他张罗?” 我皱皱眉,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可李陟遐身份实在是尴尬。若是配个与李氏同等门户的吧,他的出身让他与前朝割舍不断,沈涤尘难免会多心。可要是替他迎一个小门户的,他真心喜欢倒也罢了,倘若他不喜欢,那实在不值当。 沈涤尘今日提起来,我便问他:“依陛下之见,谁家的女儿最合适?” 沈涤尘也咬了一口柿子:“依朕看,鸿胪寺佟复家的幺女不错。” “佟复的幺女?”我道,“我没见过真人儿,倒是略有耳闻,外面传说她人品俱佳。” 沈涤尘点点头:“这女子作词有些水平,哪日你得空了将她宣进宫来,也算是替李陟遐掌掌眼。” 我嘴里嚼着柿子,含混不清道:“嗯,好。” 沈涤尘倒也没有坐很久,不多时就因为前朝的事回了御书房。我看着前厅摆的两大筐柿子犯愁。 就是东明殿上下放开了吃,吃三天也吃不完啊? 恰巧这时图南和阮言一从外面进来,我笑道:“快快快,阮公子。快马从璋州送来的新鲜甜脆柿,多拿些去尝尝吧。”说着就一个劲地往他怀里塞柿子,推得他后退两步,连连道:“够了,够了。” 又让鹅黄给宫里各处都送了些,我这才有空坐定问图南:“钟大人怎么说?” 图南道:“钟大人说,朝廷已经给贡、川两州拨了赈灾款。是由户部尚书徐晏礼亲自督办。” “又是徐晏礼那个老滑头,”我头疼还没好,又添了烦心,“这老滑头自从徐时笙被陛下厌弃,总是变着法儿地讨好陛下,做事毫无原则章法。他因为没能把第二个女儿送进宫的事,与李氏就不大对付。如今对接的是兄长,以徐晏礼的性格,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得告知兄长,让他早做准备。” 说话的功夫阮言一已经将柿子在桌上排得整整齐齐。他道:“那娘娘替李州牧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他这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准备笔墨吧,”阮言一对鹅黄说完,转头又对我道,“我正好有些拙见想要呈给李州牧。我说,娘娘执笔可好?”
第133章 我镇纸一扫,将信笺铺平,提笔沾了墨汁,等着阮言一的话。 阮言一坐在一旁,手指轻轻叩击桌角,过了有一会儿才缓缓吐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八个大字,就再没有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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