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运笔写完最后一个“宁”字,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开口,于是问道:“没了?” “没了。”阮言一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在信笺上写道:“敬告阿兄……” 待一封信写完,我没有立即将笔放下,只又问此刻正吃柿子的阮言一道:“阮公子当真无话了?” 阮言一转头看我,认真道:“李州牧是聪明人,且有担当,他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我这几个字,不是替他出谋划策,只不过是表达对他的肯定和钦佩罢了。” “好吧,”我将笔搁置,轻轻地叠好信笺,将它递给阮言一,“鹅黄和图南到底是我贴身的人,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宫还是太打眼。阮公子有随意进出皇宫的腰牌,不如劳烦您出宫替我跑一趟,将这封信交给蛟三,让他找个信得过的送到贡州给兄长。” 阮言一恰好一个柿子下肚,他站起来拍拍手,接过信略一躬身:“乐意为娘娘效劳。” 蛟三办事我很放心,只要银子给的足够,他一向是办得既快又妥帖。信送出后第五日,徐晏礼还未至蜀地,我便已经收到哥哥的回信了。按照路程粗略一算,应该是日夜不歇赶路来回的。 信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哥哥只说自己已经有应对之法,让我无需担心,又说了些客气话,谢过了阮言一的提醒。 哥哥自小行事就稳健,他说无需担心,也就真的无需担心。 我将信连同信封一起用烛火点燃。火苗窜得很快,顺着我的手指险些就要撩到衣袖,我轻呼一声松了手,点燃的信落到地毯上。 鹅黄和图南见状,赶忙上来又扑又打终于是没有酿成意外。 “娘娘要做什么大可吩咐我们一声,让我们来。伤了玉体可如何是好?”鹅黄说着往屋内走,图南则收拾着地毯上的纸屑。 我揉着被火烧疼了的手指,一颗心“砰、砰”直跳,这让人很是不安。 很快鹅黄就带着一个炭盆和一瓶药膏从里屋出来,她将药膏递给图南,自己蹲到地上把烧了一半的信和一些已经成为灰烬的纸屑都捡到盆里,用烛火点燃。 图南替我抹上药膏,用嘴轻轻朝烧红了的手指吹气,心疼道:“红了这么大的一片,好在没有被烫出泡。” “什么泡?”阮言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凑过来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刚说完,又猛地意识到逾矩,只得讪讪地将我的手放下,干咳两声。 为了掩饰尴尬,我道:“阮公子来怎么也没人通报。” “通报过的,”门口的侍女道,“娘娘没听到罢。” 图南狠狠剐了那说话的侍女一眼:“嗓门不会大些?护着嗓子要去南湖上唱曲儿吗?”这话说得极严厉,吓得一众侍女都不敢再言语。 阮言一干脆略过这件事,另起了一个话题:“我算着时间,今日也该有回信了,特过来看看。” 我指指盆里的灰烬:“喏,这呢。” 阮言一瞥了一眼已经全部化为灰烬的信,顺手将一杯茶浇了上去,解释道:“凡事谨慎些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确实考虑得更周到,我点点头:“兄长说他自有应对之法,让我放心。” “嗯,”阮言一道,“李州牧的应对之法我大概能猜中一二,但愿他不要用上。” 我回头:“阮公子何出此言?” 阮言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下,待我落座,他道:“敢问娘娘,若一州收成不佳,百姓没有粮食。该当如何?” “自然是搭建粥舍,减免赋税,开仓放粮,稳定粮价。”我道。 “那若是粮仓储量不足,又该如何?”阮言一问。 我想了想:“可以上报朝廷,申请朝廷的赈灾银粮,也可向其他州郡借粮。” “不错,”阮言一点头表示肯定,但接着又问,“若是朝廷赈灾的银粮不足,周围的州郡又没有能力出借,娘娘如何应对?” 这不正是贡州所面临的问题吗?这次受灾的贡、川两州地大人多,又都是产粮大州。朝廷的粮库银库填补上亏空没有几年,存粮存银都不充足。就算是全数下发都不一定能解两州之困,更别说难保还有贪墨的小人中饱私囊。 再者今年本就大旱,其他州郡收成亦不佳,恐怕都不会轻易出借。 我用手撑着额头,想了许久,道:“办法是有……历经乱世,一般普通的大户、富户,都有储米储粮的习惯,一个富户所存的粮,足够一家人三年所需。这还只是普通富户,更别提李氏这样大的氏族。只要能将这些人家的米面低价收购,来年有了收成酌情贴补。这样一来解决当下的危机倒是轻而易举。只不过……” “只不过这样也容易招致这些世家大族的不满,”阮言一接过我的话,“总的来说,陛下现在虽然一直在收拢手中的权利,但我朝的世家大族仍掌握着很大份量的话语权。况且他们之间相互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不满,可能招致的是各氏族群起而攻之。” 图南在一旁听了许久,道:“可娘娘出身李氏,也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呀。” 我苦笑一声:“别说李氏多同皇室通婚,与各氏族之间联系不够紧密。即便我嫂嫂出身卢氏,可卢氏与金氏,华氏关系更加紧密,出了问题难保不会舍弃掉嫂嫂。再说,在利益面前,就是再紧密的盟友也不能说完全可靠。” “这……”图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轻叹一声:“只能是希望兄长不要走到这一步了。” 但终究还是天不遂人愿,约莫月余之后的一日清晨,沈涤尘刚一下朝便踏入东明殿。
第134章 沈涤尘一跨进殿内,不等侍女帮他解下身披的斗篷,自己就不耐烦地狠狠扯开撇在地上。任谁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快。 “陛下这是怎么了,发这好大的脾气?”我放下手中的书,走上前去将地上的斗篷捡起来。 刚放下茶的图南见了,赶紧上前从我手中接过斗篷。却还是被沈涤尘瞥见。 “怎么伺候的,竟要主子干活?”沈涤尘声音冷冷的,侧过来的脸上一只琉璃瞳也冷冰冰好似泛着寒气。 图南到底年纪小,受了委屈红着眼眶咬住下唇。我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让她下去休息换了鹅黄来。 不必等我再问,沈涤尘往榻上一坐,怒道:“好一个许自重,竟说朕拨下去的赈灾粮不足以安川州民众,自己也不肯想法子,让灾民外流。现在灾民一路北上,就快到应京了。朕的案牍之上,全是沿路各州郡县弹劾他的帖子!” 赈灾的银粮不足谁都知道。这样的结果我早有预料,沈涤尘不会没有。他气的是许自重没有将灾民处理妥当,放任他们北上。 前两日收到兄长的信,还说灾情不大,已经妥帖处理。可今日看沈涤尘的样子,倒不像是灾情不大的反应。不知道兄长那边如何了? “那……贡州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提到贡州,沈涤尘面色柔和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下来。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皎皎,你兄长做得很好。安排妥帖,还为朕解决了一块心头大患。” 我暗道不好,问:“阿兄……征购了世族富户的粮食?” 沈涤尘笑道:“你啊,你和你阿兄不愧是李右丞教出来的孩子,就连想法都不谋而合。不止征购了粮食,还有棉被冬衣等物件。既解决了灾民的口粮和过冬的问题,又大大削弱了贡州各大世家的实力。实乃一举多得啊!” 各世家财力雄厚,根基稳健,早就成了沈涤尘的眼中钉。之前苦于没有名目,也只能是不时地敲打一番。如今倒好,为了灾情哥哥做了第一个出头鸟,以后只怕官司就要多起来了。 没有沈涤尘这样的好心情,我勉强笑笑,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子的职责与本分。” “你好像并不是很高兴。”沈涤尘的手滑过我的脸颊。 我头一偏躲过他的手:“川州的灾民都快到天子脚下了,有何可喜。” 沈涤尘放开我的手,向椅背靠去,他长叹一声,满面的愁容。 好歹也是多年的夫妻,总归有些情分在。我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道:“陛下且宽心些,总还有解决的法子。近日里操劳,陛下憔悴了许多。我现在就去厨房给陛下炖一碗燕窝来。” 沈涤尘微微颔首:“去吧。” 出了门来到厨房,发现燕盏所剩已经够不上一碗了。我只得又返回正厅,想问问沈涤尘吃不吃银耳莲子羹,这个做起来还比燕窝快些。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殿内的沈涤尘双手捧着张念留下的那把匕首,眼中带着眷恋,自言自语:“……又不知你在何处。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停住脚步,站了片刻又转身回厨房。 鹅黄同样听到了沈涤尘的喃喃自语,她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陛下心里始终是有张将军的。” 我让鹅黄替我系上攀膊,对她道:“张将军早就过了婚配的年纪。她并非是没有人求娶,相反的,以她的容貌品性,再配上这样显赫的家世,前两年求娶的人险些都要将定北侯张彪的门槛踏平了,也没一个能娶到张将军的。这要说她心里没有咱们陛下,那难道是这些求亲的人一个都不成吗?” “既然张将军也对陛下有意,那为何还不愿意进宫为妃?难道真如当年传言一般……是为了……”鹅黄这话其实有些逾矩,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干脆没声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见过广阔天地的人,怎么还会困囿于情爱?” 等我端着银耳莲子羹再回到殿内的时候,沈涤尘已经倚在凭几上睡着了。放下手中的汤羹,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大氅蹑手蹑脚替他盖上,生怕惊动了他。 但当我将灯吹灭的时候,他还是醒了。 昏暗的房间内,睡眼朦胧的他一时有些恍惚,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我端起桌上的银耳莲子羹递到他面前,道:“陛下醒了,正好趁热喝一口吧。” 听到我的声音,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接过我手中的瓷碗:“皇后有心了。” “不是说的燕窝吗?怎么改银耳莲子羹了?”沈涤尘喝了一口,放下碗问道。 我重新端起碗,用调羹盛了一勺喂到他嘴边:“剩的燕盏不够一碗了,臣妾一番心意,陛下多少再吃些。” 沈涤尘喝下一勺,问:“前些日子新下来的燕盏刚送到宫里,怎么?竟没有分给皇后吗?” “屹楼在长身体,苏迪儿自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爽利。我都分给她们了,”我道,“不过是些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罢了,我少吃点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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