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讲述了自己在与母亲离别之后的人生际遇,尤其是强调了,如今你已经肩负小叔,也就是太祖宇文泰赋予的托孤重任,暗示自己不能因为母亲而出卖国家利益的同时,也威胁高湛,最好讲点信义,不要做这种,与贩卖人口无异的龌龊事。 二国分隔,理无书信,主上以彼朝不绝母子之恩,亦赐许奉答。不期今日,得通家问,伏纸呜咽,言不宣心。蒙寄萨保别时所留锦袍表,年岁虽久,宛然犹识,抱此悲泣。 至于拜见,事归至死,知复何心! 最后,你表态说,与母亲分别三十五年,现在终于能够相互通信,这便足以抚慰自己的思念之情。 至于能否相见,反正还有时间,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只要是在临死之前。 知复何心。 母亲,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们可以等,但别着急。 高湛,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我们可以谈,但别过分! 其实呢,高湛也无非就是想,跟你谈一个长期的停战。 可偏巧,就是这件事,以前可以谈,以后也可以谈,就是现在,没得谈。因为,你已经跟突厥人约好了,明年的时候,又要跟他们一起,和北齐开战。 突厥强盛,与他们定下的诺言,你,不敢背叛。 隔壁的高湛,却不清楚这一点,还在以你母亲的名义,跟你来回扯淡,也就是不放你的母亲回来。 你终于烦了,眼看火候也到了,便决定掀桌子,向全天下公开北齐高湛挟亲要价,贩卖人口的丑行。这样一来,你如果再次与北齐开战,看上去,就与突厥人无关,就是指你自己的意念。 你打算用公文的形式,寄给高湛以及全天下,一封公开信: 夫有义则存,无信不立!山岳犹轻,兵食非重! 这开头第一句话,你就语气铿锵,夹枪带棒。 故言誓弗违,重耳所以享国,祝史无愧,随会所以为盟。未有司牧生民,君临有国,可以忘义而多食言者也! 自数属屯夷,时钟圮隔,皇家亲戚,沦陷三纪。仁姑、世母,望绝生还。 彼朝以去夏之初,德音爰发,已送仁姑,许归世母。乃称烦暑,指克来秋。谓其信必由衷,嘉言无爽。 今落木戒候,冰霜行及,方为世母 虚设诡词,未议言归,更征酬答。 子女玉帛,既非所须,保境 宁民,又云匪报。详观此意,全乖本图。爱人以礼,岂为姑息。 要子责诚,质亲求报,实伤和气,有悖天经。 你找寻典故作为依据,搬出事实作为证据,让高湛坐实了自食其言,贩卖人口的丑行。 我之周室,太祖之天下也,焉可捐国顾家,殉名亏实!不害所养,斯曰仁人。 卧鼓潜锋,孰非深计。 若令迭争尺寸,两竞锥刀,瓦震长平,则赵分为二;兵出函谷,则韩裂为三。安得犹全,谓无损益。 然后你摊牌了,你明说不会拿国家利益,跟他高湛谈什么条件。硬是要谈,那就战场上见。 大冢宰位隆将相,情兼家国,衔悲茹血,分毕冤魂,岂意噬指可寻,倚门应至。徒闻善始,卒无令终,百辟震惊,三军愤惋。不为孝子,当作忠臣。 去岁北军深入,数俘城下。虽曰班师,余功未遂。今兹马首南向,更期重入。晋人角之,我之职矣。闻诸道路,早已戒严,非直北拒,又将南略。 你又说你,情兼家国,所以这次,必须要做个选择。 不为孝子,当做忠臣。就是你的抉择。 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么,一场战争,便是无可避免的风波。 傥欲自送,此之愿也。如或婴城,未能求敌,诘朝请见,与君周旋。为惠不终,祇增深怨。爱亲无慢,垂训尼父;矜恤穷老,贻则周文。 环玦之义,事不由此,自应内省,岂宜有间。 到底要不要把我母亲送过来,高湛,你看着办吧,反正,这就是我的最后通牒。 只要这篇文书一发出去,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站到你这一边来,支持你武力打击人贩子。 这样,在战场上的胜利正式到来之前,在道义上,你就先赢了一局。你的军队,就成了正义之师,你自己,就成了正义之帅,你的战争,就成了正义之举。 报!晋国公大冢宰,隔壁皇帝,已经把您的母亲,送到边境上来了!你刚刚把这封公开信,发送出去,就有人来,向你报告了这个最新消息。 嗯?高湛怎么,突然又把人给放了?战争的借口,岂不是就消失了?那,你这封铿锵有力的公开信,岂不是白写了? 不!不能白写,因为突厥那边,已经两次来信催促,要你赶快起兵,攻打北齐。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和北齐一起,转头过来打你。 你只好亲自前往边境,去接回你的母亲。 和你一起,去往边境的,还有整整二十万大军。 在黄河与渭河交汇的地方,你见到了常常在梦里见到的母亲,她像一轮明月,短暂地照亮了你,永夜一般黑暗的心灵。 母亲,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整整三十五年,长过了,这乱世中,好多人的一生…… 母亲说,那不是梦,那就是你,在这乱世之中的,轰轰烈烈一生。 你说,但愿来世,我们母子,不必再在乱世中,苦苦支撑。 说什么来世,今生,都还有很多事没完呢,你擦干眼泪,辞别母亲说,你还要向东去,去到洛阳,去战场上,去与北齐争强。 那一夜,你一整晚,都没有梦,醒来时,你竟然为此,感到怅然。 你的身前身后,是北周的倾国之兵二十万,你将带领他们,去围攻洛阳。 而在北线方面,你依然派遣普六茹忠,率领一支小部队,去配合盟友突厥人,攻打晋阳。 有些事情,说来也难以想象,这次出征,竟然是,你这权倾西国的晋国公、大冢宰,第一次以全军统帅的角色,带兵出征。 你这年过五十的战场菜鸟,害怕万一初战失利,引来世人嘲笑,于是,你刚刚上场,就使出了杀招,二十万大军倾巢,围困洛阳,想要以这二十万大军的冲天之怒,把古都洛阳,迅速烧焦。 二十万大军,洋洋洒洒地铺开,西起函谷,东至邙山。 二十年前,你的小叔宇文泰,与他的宿敌高欢,曾在邙山之下,展开决战。当时,双方兵力,各有二十万。昏天黑地,大战几番,最后,小叔惨败。 当时,你也参战了。 只是,寸功未建。 如今,你又有大军二十万,且是主动出击的一方,而北齐方面,仓促地被动迎战,兵力不过只有三五万,由斛律光和高长恭率领,驻扎在邙山之上。 斛律光,你很了解,北齐数一数二的忠臣良将,有他在身旁,你就得悠着点,免得出洋相。 高长恭嘛,你不是很了解,资料显示,他是高欢的孙子,高澄的儿子,年龄嘛,应该还不到三十,爵位是…哦,对了,兰陵王。 另外听说,他的长相,非常俊秀,几乎像个女人。 嘿,像女人…… 高家子孙,果然个个都是,废物怪咖。 那时候,高长恭站在邙山之上,站在他爷爷高欢站过的地方,扬起他那月光一般白皙的脸庞,延伸他星星一样的眼眸中,放射出的目光,向你的阵营观望。 越是观望,轻松的神情,就越是写在了他的脸上,到最后,他胸有成竹地浅浅一笑,顺手摘下了一朵紫色的小野花,插在自己的头上。 他,确实很像个女人,很像他的奶奶,方额广颐,柳眉杏眼的娄昭君,年轻时的样子。 在他专业的眼光看来,你的排兵布阵,还不够专业。你的二十万军阵,扯得有些长,相互之间的空隙有些大。尽管如此,要打败你,依然不是很容易,依然需要,莫大的勇气。 次日清晨,随着后续部队的陆续到来,你决定,把你的庞大军阵,继续向东延伸,渐渐逼近高长恭在山上的阵营。 你的二十万大军,三天之内,渐次到齐。 而与此同时,北齐那边,只多了一千轻骑兵。 那一千轻骑兵的领导,叫做段韶。 段韶,这人你知道,高欢的外侄儿,经历过高氏家族的所有历史,在高欢晚年时成长起来,韦孝宽、侯景、陈霸先,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在去年的战役中,火线救援晋阳,击败普六茹忠,逐北突厥七百里的北齐英豪。 只是,他,只带了一千人马来,除了找死,又能做些什么呢? 段韶是高湛派来的,临来之前,高湛问他,如今两面受气,北有突厥,南有你,应该如何迎敌。 段韶说,突厥不会真的出力,他们只是想来浑水摸鱼,真正危险的,是你。 于是,高湛派他到南线来,对付你。问他需要些什么,他说,需要高欢留下的,那百战之余的一千精锐禁卫轻骑兵。 高湛说,行。 那天晚上,段韶进入邙山军营,高长恭跟他汇报说,根据他的观察,你的排兵布阵,水平不行。 段韶听了,还不信,要高长恭带路,带着斛律光和少数人马一起,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地摸过来,亲自观察实情。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你在中军大帐中,呼呼睡着。率先知道的,是你为了往邙山移营,而派出的几个探哨,他们,在午夜时分,发现了月光下的段韶,随即向着后面的大部队,发出了警报。 你的左翼,共计有五六万的人马,开始向段韶等人,围拢过来。 危急时刻,段韶果断地选择了信任高长恭,他把自己的一千精锐轻骑兵,拨给高长恭一半,让他根据他自己的判断,往你的阵营空隙里钻。 兰陵王,从怀里摸出一个夸张狰狞的铜制鬼头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他那张无比俊秀的脸庞,带上五百轻骑兵,策马向西,悄然开始一段,属于他的传奇。 你那仓促移动中的军阵,原有的空隙,被拉得更大。高长恭的轻骑兵,熟练地在当中穿行,有如夜空中的流星,无所顾忌地,在黑暗中穿行。 兰陵王只消三五趟来回搅和,你的整个左翼,五六万的兵,便就陷入混乱,指挥不灵。 然后,他把你的这些人,留给段韶、斛律光处理,他自己,继续向西,径直前往被困的洛阳城下,来找你的中军大营。 左翼失控之后,暴露在兰陵王面前的,就是你的中军。 幸好,中间间隔着二十里的距离,让你好歹来得及,起床穿衣,在一个最好的位置上,来亲眼目睹,兰陵王的传奇。 你知道吗?千百年来,有无数人,嫉妒你,有那么好的一个位置。 那是夏季,天亮得早,你走出大帐,登高东望,看见了天边的鱼肚白,看见了一队对手的轻骑兵,五百零一人,背对着朝阳,脚步轻快,翩翩而来,像过来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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