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轰的一声。一个小口子,终于出现了! 那轰的一声,终于让苦战多日的梁士彦,松劲了,敌人已经冲进城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梁士彦悲壮地对将士们说:“死在今日,吾为尔先!” 随后,他操起大刀,带着身边几个人,就往进城的敌人堆里冲,打算砍一个,算一个。 对方也有几个人,往他身前冲过来! 双方兵器即将相撞的一刹那,城外忽然传来钟声,音色清脆,节奏急促,北齐那边的士兵,听见这声音,二话不说,收了架势,转身就走,又从那个刚刚被他们撕开的城墙缺口,出去了。 梁士彦都懵圈了,他们为什么在这个胜利在望的时刻,突然鸣金收兵? 管他的,先趁这个机会,把缺口堵上吧。 赌上缺口之后,梁士彦从城墙里面探出头,看见对面军营里,高纬的身边,多了一个嘟着嘴的漂亮女人。 想来,这个女人,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淑妃冯小怜吧? 是的,就是她,冯小怜。刚刚北齐那边,突然鸣金收兵,就是高纬为了等冯小怜过来,一起见证收复临汾的历史性时刻。 结果,等冯小姐一番梳妆打扮,说好的一刻钟变成一个时辰之后,梁士彦又把那个缺口,给补好了。 然后,你就带着大队人马,从长安杀过来了。 临走时,你收回了太子宇文赟的监国职权,所有的事情,都要呈送前线来,你亲自决断。 北齐军队,做事是很专业的,围困临汾的同时,也在阵营的背后,挖掘了一条又长又宽又深的堑沟,也防着你的援军过来,突袭背后。 你的狂飙,在这条堑沟前面,急刹车了,对面是以逸待劳的北齐大军,你若要强渡堑沟,势必将会付出惨重的伤亡。 你又陷入了犹豫…… 而堑沟对面的高纬,比你更犹豫,面对临汾,久攻不下的他,玩腻了,想走了。 他跑去问高阿那肱:战,是耶?不战,是耶? 其实,陆令萱让这个高阿那肱,来掌握兵权,多多少少还有有些道理的,高阿那肱这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军事才能。 你第一次东征,攻打洛阳时,就是他率军从晋阳南下,突破了普六茹坚把守的黄河渡口,袭击你的侧后。 要不是那回,你撤得快,高阿那肱甚至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高长恭。 这次,面对高纬的提问,高阿那肱提出了一个正确的建议,退守临汾以北的高梁桥,把你放进来,到开阔地带,在拉开了架势,狠狠地打。 高家王朝的军队,以鲜卑人的轻骑兵为主,崇尚大开大合,运动奸敌的战术。 作战时,高家军并不过分依赖城墙、堑沟这种工事,也不擅长守城或者攻坚,这种做小范围内的消耗拉锯战。 高家军善于利用战略纵深,扩大战场范围,在开阔环境中,进行迂回穿插,在运动的状态下,拉扯对手的阵势,直至松垮,再寻机包围奸敌。 这是高欢的战术,这是尔朱荣的战术,这是草原人横行千年,屡试不爽的战术。 而你的兵,大部分是在府兵制下,从农民当中临时选出来,训练时间并不充足,毕竟其中有好些,前不久还是和尚的兼职兵,以步兵为主,打一打相对静止状态下的阵地战还行,要是拉到野外去,和高家军进行运动状态下的野战,那指定的不行。 高阿那肱这一招以退为进,确实算得很精。 如果北齐军队后撤,你要是跟过去,那么,大概率会挨打。 可你要是不跟过去,那么,你这次大老远地过来,是来干嘛? 听闻高阿那肱这老辣的计谋,你似乎,又只有感叹命运了…… 你的命运,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是啊,好多时候,你的命运,别人说了,也算。 听了高阿那肱的话,高纬本来打算后撤了,却又有一帮奸臣,国难财还没发够,便劝高纬不要后撤,继续打。 他们说:那边宇文邕是天子,我们这边的您,也是天子,那边的天子都敢大老远地跑过来打客场,我们的天子,为什么要示弱? 高纬一听,顿时热血沸腾。 尤其是因为他的淑妃冯小怜,就在他的身边,他不能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跌份丢脸。 就在你打算再次撤军的那个晚上,高纬命令北齐军队,填平了堑沟。一大清早,他们就乌泱泱地朝着你,冲了过来,在一个小范围的战场上,与你进行相对静止状态下的消耗型阵地战。 这种战斗,是你北周的步兵们,最擅长的那一款。 东西两朝的皇帝,高纬和你,各占一边,各自督战。 你的身边,是你的老基友,普六茹坚。 高纬的身边,是他正儿八经的爱人,冯小怜。 其实,有时候吧,你挺羡慕他的。 但那只是有时候,不是这时候。 这时候,你指挥全军,要认认真真地跟他扳手腕。 是的,这场战斗,是一场超大规模的扳手腕,狭小的战场空间,仓促的预备时间,不允许东西双方,使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计谋,这是一场纯粹的、原始的、残酷的角力。 两军接触的位置,有一条血肉横飞的死亡线,死亡线两侧的两军将士,不断地倒地不起,后面的人,又不断地填充进去。 死亡线会向着填充速度稍慢的一方逼近,逼近到一定程度,又会被逼回去。 来回相逼之下,战场的中央,两军将士的遗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北齐的罪恶,只是几个君王犯下的,北齐的罪责,却要这个王朝的所有人,一起承担。 你想起,战前你写的宣战檄文,说你发动的战争,是在替天行道。 有那么一阵子,你的军队明显占据了上风,把死亡线连续往对方那边,逼退了得有个整整三十丈之远,已经接近对方阵营的底线。 可这个时候,你有些吃不上劲了,预备队都已经投进去了,后面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看北齐那边呢?却还有几队人,没上场呢。 要不然,慢慢撤回来?免得…… 死亡线消失了,北齐的抵抗,全线崩溃了,他们的阵营,一下子全都垮了! 这是怎么了? 管他的! 追! 你的兵马,一直从正午,追到了天黑。 追至临汾城下,你解救了坚守孤城一个多月的英雄梁士彦。 梁士彦抹着眼泪对你说:臣几不见陛下! 然后,好奇心强的你,审问了一个俘虏,问他刚才的关键时刻,他们为什么突然放弃? 俘虏说,淑妃冯小怜见死亡线,向着她稍稍靠近了一下,便被吓得花容失色,哭着对高纬说“军败矣,军败矣”,示意高纬赶紧逃命。 一旁陆令萱的儿子穆提婆,也赶紧劝说高纬撤离。 高纬一听,想都不想,调转马头就跑。 作战的士兵们,还没跑呢,你督战的皇帝就要先跑,这算怎么回事? 将军们赶紧上前,拉住高纬的缰绳,劝阻说:半进半退,战之常情,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舍此安之,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速还安慰之! 意思是,这种情况,在战争中很正常,皇上您不要怕,更不要跑,您跑了,我军会在顷刻之间,兵败如山倒。 前方也又军官,专门回来劝高纬说:“军寻收讫,甚完整,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将内参往视。” 意思是说,前方已经扛住了,又把死亡线给压过去了,现在的阵容非常完整,皇上可以回去督战了,您不相信的话,可派您信得过的人先去看看。 嗯,好把,那派谁去看呢? 高纬的眼光,移向了穆提婆。 穆提婆见状,以为高纬要叫他去看,赶紧说:“这话不可信,陛下,咱们还是快跑吧。” 当年,高纬的父亲高湛,也曾亲临前线督战,也曾被吓得尿了裤子,也曾爬上马背就想跑。 可他最终还是被劝住了,最终挺过来了。哪怕战后,他抱着大将斛律光的腰,嚎啕大哭,也依然勉强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而高纬,最后还是跑了。 那些苦苦支持着的北齐将士们,见他们的皇帝,就这样扔下他们跑了,一下子,就灰心了。 然后,就是你所见到的那一切。 此战,北齐阵亡过万,被俘十万,军资装备,损失过百万。 从六镇走来,扰乱天下,开启乱世五十年,被高欢收留,割据东方,保家卫四十载的北齐高家军,老派鲜卑族主力,至此,损伤殆尽。 不得不承认,你能拿下这次决定性的大胜,对手高纬,是你的头号功臣。 你自己都怀疑,要不是高纬自己作妖,就凭你手下这些兵,真的能拿得下高家军? 那万一,下一次,高纬不作妖了呢? 走过临汾,前方就是高氏老巢晋阳。 你听说,逃到晋阳城里的高纬,已经把剩余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堂哥,高澄的儿子,高长恭的弟弟,安德王高延宗。 你也听说,那高延宗武艺高强,是当年邙山战神高长恭,都自愧不如的人。 你也亲眼看见,临汾大战中,高延宗在败军之际,指挥若定,危难之间,全身而退。 你知道,能做到这一点,难度不亚于邙山之战中的孤身闯阵。 所以,能不能再接再厉,攻打晋阳? 你又开始了自我怀疑。 况且此刻,有关太子又在长安蠢蠢欲动,这种永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流言,再次传来。 还有,历尽连日操劳,你那脆弱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吃不消。 此时此刻,你又该何去何从? 要不然,反正临汾已经拿稳了,就这么收了。 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眼下已是腊月隆冬时节,忽然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大帐的各处缝隙闯进来,利刀一般地,把你温热的胸膛刺痛,让你骤然感到,喉咙里一阵腥甜,你吐出来一看,那是心头一汪热血啊。 所以你,还有多少以后? 你找个凳子坐下来,平了平喘,然后叫来了传令官,说:明日寅时,兵发晋阳。 临走前,你留下梁士彦守临汾,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的叮嘱他说:朕无前忧,唯虑后变,汝善为我守之! 虑后变。 你还是在担心长安城里的儿子宇文赟,你越是走得远,他就越是你的心腹大患。 无前忧。 你已经不担心高纬,你发觉,高纬的发挥一直非常稳定,即使在无奈之下,把兵权交给了高延宗,他还是要继续作妖。 果不其然。 他在晋阳也待不住,怕你飞过来,一下子就把他给捉了,所以决定要跑去更远处的朔州,打算实在不行,便从那里出塞,投奔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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