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急正纲纪,不相假借,恐督将尽归黑獭,士子悉奔萧衍,人物流散,何以为国! 我如果这时候就急于整顿,恐怕武将全要跑去西方,文臣个个心向南朝,我这个摊子,就垮了。 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杜弼,你不要着急,你说的事,我不会忘记! 刚开始时,你让他们在军队内部贪污,直到与宇文泰的连续交手失利,你才发觉,军队,不能任由虫蛀。 然后,你只好把他们调往各地方政府,直到现在,你又发觉,你那原本富饶的国土,如今已经,入不敷出。 你在痛苦中领悟,所谓亲族,其实也是一样的,靠不住。 你只好再次施展制衡之术,决定不再给予亲族,过分的保护。 可是,你这个人啊,心软,拉不下那张脸。 思来想去,你决定,让你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儿子高澄,站到前台,去为你执剑。 他本来就是尚书令,你又让他兼任了吏部尚书,主管人事工作,要他替你,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内部整顿,掀起一场足以震撼人心的轩然大波。 你的长子高澄,就是多年前,你用箭头瞄准过的那个孩子,今年十八岁了。他的母亲,你的妻子娄昭君,一直相信,到高澄的时代,天下就会重归太平,这个国家的核心,将不会再是舞刀弄枪的军队,而会是舞文弄墨的文人。 你也没管过孩子,所以,在你妻子的护佑下,高澄自幼,远离工作辛苦的军队,亲近生活舒服的豪门。 因此,曾经辅佐你夺得半壁江山,之后又被你冷落的河北豪门,将未来东山再起的希望,寄予高澄。 要想东山再起,就得要蝗虫一样到处爬的高家亲族,腾出位置来。 河北豪门的野望,此刻,又正好可以对接上,你的制衡。 你看中了出身河北顶级豪门,博陵崔氏的人才崔暹,辅佐高澄,进行整顿。 崔暹,是个难得的合适人。他们家,与你原来的投资人,渤海高氏家族,有联姻关系,他本人,也和高乾、高昂兄弟,交情紧密。他又在你的弟弟高琛手下,做过参谋。 当年你第一次上洛时,留高琛守河北,当时,你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崔暹,托付他说:丈夫相知,岂在新旧,军戎事重,留守任切,家弟年少,未娴事宜,凡百后事,一以相属。 你这个人啊,其实很会说话的,单就是“丈夫相知,岂在新旧”这八个字,就足以让崔暹这种,不在乎实际利益,一辈子都活在马斯洛需求最高层次,只图个建功立业,获得精神满足的豪门子弟,对你感激涕零。 现在,你又把儿子托付给他,任命他为负责监察事务的御史中尉,辅佐高澄,进行大规模的整顿。 你那大儿子高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你妻子的宠溺下,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打佛骂仙的人。别人问他,最看不起的人是谁,他咧嘴就说,是你高欢。 可是吧,你大儿,也不晓得咋的,就服他崔暹。 整顿行动开始的第一天,在高澄家里,举行启动仪式,高澄和崔暹两人,相互牵着衣襟,一起跨过门槛,同步进入大堂,同时并排落坐。崔暹依照朝廷礼仪,两次举杯饮酒后,便要告辞,开始升堂办事。 你那目中无人的大儿子高澄,居然恭恭敬敬地起身挽留说:下官薄有蔬食,愿公少留。 你这大公子,居然对他,自称“下官”,他对你都自称“本公子”的。 崔暹说,我该去御史台办案了。 你这大儿子,居然起身恭送崔暹,送出了门槛,还一连送过了好几级台阶。你在家里,进门出门,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 你甚至有些,嫉妒他崔暹。 整顿工作的外围战斗,很快打响。 说实在的,整顿你们东魏的官场,犹如整理一间杂乱的屋子,随便摸到点啥,都值得整顿一下。 就看你,下不下得去手。 你自然是下不去手,但你儿子高澄,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高澄一出手,就让崔暹,去查了你的宠臣、他的救命恩人司马子如,以及官居太师之位的咸阳王元坦,轻易找出了他们贪污过千万的证据。 高澄把他的战绩给你看,你说不必,让他直接给交给皇帝,皇帝元善见,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办,免了他们的官,其余涉案人员,不少论了死罪。 所有人,为之惊骇。 整个项目的公开流程,立项的,是高澄,施工的,是崔暹,验收的,是皇帝。程序上看,没你的事,那些被整顿的大臣,也怨不着你。 你主要负责,帮儿子和崔暹,敲边鼓。 你神秘兮兮地对大臣们说:咸阳王、司马令,并是吾对门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 咸阳王元坦、司马子如这两人,都是我的老相识了,要说尊贵亲近吧,没人比得过这两个,结果,大家看吧,这回被一锅端了,我都救不了他们啊,各位,收敛些吧。 背后呢,你又指示高澄说:司马令,吾之故旧,汝宜宽之…… 整顿的外围战斗,持续打响,并开始向外扩散,雍州刺史、并州刺史这样重要地方官员,相继落马,东魏原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得到了立竿见影的好转。 你在幕后,高兴得很,暗示儿子,可以把整顿往深水区推进。 深水区的第一战,就是你的老姐夫,时任冀州刺史,尉景。 你从小,就没了父亲,老姐夫尉景,差不多就是你的父亲,以姐夫的身份,他本来可以不管你,饿死你。 但是,他管了你,而且,宁愿自己挨饿忍饥,都要把你,喂得英武神气。 他给你谋了人生第一份差事,以倾家荡产为代价。 你带兵起事,他原本贪生怕死,却也跟着你,无数次地出生入死。 你功成名就,想要报答他,于是,你让他做了冀州刺史。 几年前,你在冀州首府信都,以反对尔朱家族为名,宣布独立,从此大展宏图。 如今,你的地盘早已超出冀州,冀州退居后方,战略地位已经不太显要,但物产钱粮最是丰饶。 你把冀州交给他,也确实是想,让他去敛财,以此报答他,多年的辛劳。 可他,也确实太过分了。 若不是靠着你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他,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平凡的人,只对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来说,是好人。 你的姐夫尉景,对于除了你们一家的其他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人。 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志向,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教养。你带兵之后,他一边跟着你出生入死,也一边跟着你,搜刮民膏民脂,朝野对此,早已颇有微词。 外放冀州刺史之后,没有了你的约束,尉景更是原形毕露,在当地公然索取贿赂,家中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名下有巨额财产,根本不敢说明来路。 对待当地百姓,尉景也是格外残酷。 前不久,他征调千余民夫,为自己修建猎场。工程之中,尉景虐待民夫,导致他们与官兵发生冲突。尉景以军队介入,造成三百余人死伤。 古今中外,任何一个进入文明阶段的人类社会,无论是怎样的天潢贵胄,只要是出了人命,杀人者,都是要拿出个交代,给出点说法的。 哪怕有轻有重,哪怕有真有假。 所以,你才决定,抓住这个契机,以尉景为切入,把整顿推向深水区。 当然,念旧的你,还是想要,事先提醒一下尉景。 你请姐夫来晋阳吃饭,你在席间,特意安排了姐夫爱看的滑稽戏表演,你指示演员,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想办法讽刺一下姐夫,必要的时候,可以蹬鼻子上脸。 演员会意,在演出期间,大胆上前,跑去脱尉景的衣服。 尉景以为是什么滑稽的桥段,于是一边配合着演出,一边问演员,这是什么路数? 演员说:尉公你盘剥百姓,我为什么不能盘剥你? 那一时间,满堂大笑,尉景尴尬。 你见气氛适合,于是趁机说:姐夫,可以别那么贪了吧? 你姐夫,却接过演员的台词,用同样的句式,当众怼你:我盘剥百姓怎么啦?你,还盘剥天子呢! 这一时间,满堂沉默,尴尬的人,是你。 说来也是委屈,你几时盘剥天子了? 历代权臣,你算是对天子最好的一个了。你对东魏皇帝元善见,向来恭恭敬敬。你从来不接受他给你的,诸如九锡之类,这种明显过分的优礼。你从来不干涉,他在宫里的事情。 比起隔壁西魏,那个刚刚逼死了皇后的宇文泰,你对待皇帝,已经堪称真爱。 可被他尉景这么一说,你的名声,也就砸了。 你也不计较,顺了顺气,还是决定把姐夫的话,当成一个笑话。 然后,你带头大笑,引领满堂跟着你笑。用这尴尬的笑,掩盖你心里,无可奈何的心焦。 反正,该做的,你也已经做到。 然后,你将尉景调离冀州,调到邺城,把他投喂给满心期待的长子高澄。 尉景一到邺城,崔暹就夹着一叠案卷,上了他的门,案卷的内容,自然是有关冀州猎场的命案工程,准备就此,对他进行三推六问。 结果呢,三推六问,才开展了两推,啥也还没问。尉景就拒绝了配合,然后直接开始撒泼。 语阿惠儿!富贵,欲杀我耶? 崔暹!你给个带话给阿惠,如今你们一家富贵,就想把我这恩人碾碎?阿惠,是高澄的小名,一般只有你和妻子,才会这么叫他。 当然,还有他。 这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你那颗柔软的心啊,一下子,全酸了,你努力擤了好几下鼻子,也没能止住决堤的泪池。 你不是那种人,你尤其害怕,别人以为,你是那种人。 若真要公平论罪,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姐夫,必然是死罪。 又是死。 因为你想起了,早已冤死的弟弟高琛。 所以你忘记了,同样冤死的冀州工人。 无情的高澄,已经按照你和他约定的程序,把死刑的审判意见,上传给了当今天子,只需天子一句钦此,你姐夫,甚至他那一家子人,就都得死。 你赶紧动身,前往邺城,赶在旨意下达之前,亲自谒见天子,恭谨地向他求情说:臣非尉景,无以至今日…… 天子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只有同意你的处置? 这看着,像是国事,其实不过,只是你的家事。 最后,姐夫的死罪免了,你用明升暗降的手段,安排他去做了个闲职。 你从宫里出来,想来想去,决定带着妻儿,一起去姐夫家,试试一家人,不要相互责怪,能不能,把话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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