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马车正一路尾随而来。 而在这黑色马车之后,则又是一辆二驾的马车,车上的族徽赫然便印着一个“崔”字。 崔珝在廷尉府审讯了一夜都未合眼,刚刚出了廷尉府听到手下打探来的消息,便又立马驱车赶了过来。 他靠在车里闭目养神,手腕上的旧伤口隐隐作疼,前些天碰了污水未及时包扎,伤口又溃烂了一些,此刻正由下属帮着换药。 “将军,这种小事您交给属下就可以了。您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季风常一边替他换药,看着他的伤口溃烂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地说道。 “事无大小。”换好了药,崔珝收回了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尝试着用力。 而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季风常,眉眼之间带了几分不悦。 他并不认为这是小事,与他而言,迟兮瑶的事,都是大事。 “可您都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前夜是为了守着迟郡主,昨夜是为了审讯烟云坊的暗探,今晨又跑来跟稍。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季风常换了个姿势坐着,有些生气。 崔珝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答应过她的兄长,回京后,定要护好她。” 往事如风,一幕幕又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曾经在北荒大漠深处,他们粮草断尽,连水袋也都早已空空。 那时他身受重伤,几乎要撑不下去了。迟沐炀,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唯一仅剩的水袋,全都递给了他。 还骗他,说他还有。 等他喝完,迟沐炀便会笑着同他说以后的生活,幻想他们打完仗回去的日子,又同他谈起迟兮瑶。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崔珝拧了拧眉,思索着。 “瑶瑶自幼体弱,但是嘴硬,疼了累了都不肯轻易说出来。” “瑶瑶怕黑也怕一个人在黑夜里独处,但是祖母经常罚她跪祠堂。” “瑶瑶虽然看着柔弱,但心性坚定。” “瑶瑶喜欢读书人,她不喜欢我父亲那样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 他就这样听着迟沐炀念叨迟兮瑶,慢慢撑了下来。 等救兵到时,迟沐炀早已双唇干涸起皮,整个人也迷糊了,可嘴里还在不住的念叨着妹妹。 他说:“瑶瑶不想我上战场,她不喜血腥暴力。” 想到这,崔珝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藏在怀里的香囊荷包。 心绪难平。 前方的马车越走越远,自官道拐进小路后,便是一路难行的山路。 山路崎岖颠簸,起初迟兮瑶他们并未察觉到不妥。 可这路竟越走越偏,马车也越来越颠簸,与他们平日里去往皇家佛寺时所走的,分明就不是同一条。 桃若掀开了前车帘,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连车夫都被换了。 “为何要走小路?这不是去皇家佛寺的路吧。” 她没好气的问道。 驱车的车夫一边甩着缰绳,一边侧身回复她:“回姐姐的话,听闻昨日山中大雨,去往皇家佛寺的官道上的桥被冲垮了,所以才改了道。” 桃若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追问道:“先前的车夫可不是你,我们小姐一贯的车夫我们可是认识的。” 天公不作美,此刻竟飘起了雨丝。 车夫陪着笑脸,回答她:“杨老哥前些日子不慎摔断了腿,正在家修养呢。郡主用马车用得急,便没有向郡主提前禀明。” “就是再急,也得禀明郡主!怎么能擅自更换!” 大宅院里上行下效,上位者不把迟兮瑶当回事,连带着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桃若气得一甩帘子,坐回了车里。 江南初春时节总是多雨,这雨丝纷纷扬扬,久久不见停歇。 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下了雨,便就更加泥泞坎坷。 行至一座简陋茶棚时,车夫突然将马车停了下来,朝帘子后头说道:“郡主,雨势越来越大,这路不好走,咱们不然现在此处歇息片刻,我给马儿喂些粮草。” 迟兮瑶伸手挑开了车窗帘,虽不想下车,但顾及到这山路确实难行,几人又未曾用过早膳,这马儿恐怕也未曾吃过粮草,便答应了下来。 一主二仆便撑着伞下了车,走进了这路边的简陋茶寮。 橘若从包里拿出了些今早匆忙备下的果子点心,桃若从店家那买了壶茶水,几个人便坐在这茶寮里,准备就着茶水吃点心看漫山大雨。 见他们的车停下,一路尾随而来的两辆马车也都停在了不远处。 季风常用剑鞘挑开了车帘,远远地观察着迟兮瑶他们几个的动作。 忍不住地吐槽道:“迟军师那般聪慧之人,怎会有个如此没有心机的妹妹。这荒山野岭突然出现的茶寮,她们也敢进?” 忽然,他就理解了崔珝为何一听到他的汇报便要跟过来。 若是今日他们不跟过来,都用不着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人牙子出手,这茶寮里的人就能将她们送进京郊庵堂。 而另一边,迟兮瑶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桃若买来的茶水她们一点也没喝,只浅浅吃了些点心。 但并不知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迟兮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眼神示意着两位丫鬟小心注意,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茶寮里等着雨停。 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正冒雨给马喂食。 茶寮里的两位店家各忙各的,也并未有人上前来搭话。 一切都静悄悄的,好似有什么要发生,又好似什么都不会发生。 迟兮瑶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的手帕,希望是自己过于谨慎,想多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小,马儿也吃饱了,车夫重新将马车拉了回来,请示迟兮瑶是否继续前行。 迟兮瑶微微松了口气,带着两个丫鬟又上了马车。 先前在茶寮里买来的那壶茶水,仍旧是纹丝未动的摆在桌上。 崔珝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嘴角扬了扬:“还算有点警惕心。”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路走的更偏了,这一次马车似乎换了个方向,朝着东南面前进着,颠簸之感也再次袭来。 可渐渐地,车厢内的几人便都慢慢没了力气,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到不对劲,迟兮瑶朝车夫喊道:“停下来,别往前去了。” 可车夫似乎没有听到,反而加快了速度,挥舞着皮鞭一下下抽打在马背上。 迟兮瑶浑身无力,却突然清醒,她拼尽全力爬到了车门边,掀开了帘子,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与车夫拉扯了起来。 “我让你停下,你听到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早晨她们从英国公府出来的太容易了,而后来新车夫又突然改了路,再接着是荒郊野岭突然出现的茶寮。 看来她此刻浑身无力,也定然是中招了。 可自己明明没有喝水,为何会中毒? 迟兮瑶拼命拉住了缰绳,企图让马车停下。 “你为她做事也不过是为了钱,整个英国公府最有钱的是我,她给你多少,我出十倍,百倍。” 驾车的车夫似乎动了心,紧握的缰绳松开了些,他转过脸,问道:“此话当真?” 趁着他分心,迟兮瑶卯足了劲,伸手拼命一推。 车夫并未料到她会出此下策,一个慌神,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而两人争夺之间,也惊了马。 四匹烈马齐齐向前冲去,不管不顾地朝着山坡处奔跑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观看 谢谢谢谢
第十四章 迟兮瑶少时跟着兄长学过些骑术,且这几匹马也都是迟沐炀为她精心挑选的,往日里很是听她的话。 可今日这几匹马却不知怎么了,发了狂一般的横冲直撞,这山间小路本就狭窄,稍有不慎,便会掉入另一侧的陡坡之下。 迟兮瑶勒紧了缰绳,企图将马车拉停。 车厢内的另外两人早已昏迷不醒,连马车剧烈的颠簸都未能将两人震醒。 迟兮瑶的精神也慢慢有些溃散,这药力来的凶猛,饶是她意志力再强,也不能控制住自己。 为保持清醒,迟兮瑶拔下了发间的梅花簪,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凭着锥心的痛苦,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 忽然,四匹马同时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缰绳,四散奔逃。 马车瞬间便垮成了两半,迟兮瑶坐在前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荡到了地上,连人带着车前身,直直向前滚去。 此处刚巧有一处陡峭的斜坡,她整个不受控制的向下翻滚着。 药物的作用加上身体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迟兮瑶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英国公府那些人应该都能如愿了吧。 她突然悲怆地想到了她的母亲,不知母亲当年为救圣上身中数箭,弥留之际究竟想了些什么。 是否同她此刻一样,仍旧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不甘心让伤害自己的人逍遥快活。 迟兮瑶的身体还在不断向下滑落,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迷蒙之间,她似乎产生了幻觉。 她听见有人呼喊她的乳名,又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坚硬的,带着些湿漉之气的胸膛。 就像那日瑞王府湖底的感觉一样。 迟兮瑶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就在迟兮瑶连人带车滚落山崖之时,英国公府正在同宰相府为退婚之事争吵不休。 裴氏在府中并无实权,表面上看她是当家人,可明里暗里国公府事无巨细都是由柳姨娘来操办的。 如今柳姨娘不在府中,裴氏也确实做了一阵子的当家主母,可后来又因为迟兮芸的事,被迟老夫人收了管家钥匙。 可外人并不知道英国公府这些龃龉。 是以,郑府二房的夫人来英国公府商议退亲之事,很自然的便来到了裴氏的院子。 这一举动,算是捅了马蜂窝。 迟老夫人昨晚连夜派人替换了迟兮瑶的车夫,又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流寇尾随其后。 没别的想法,不过就是想在荒郊野岭对迟兮瑶下手,让她失了清白再送去京郊庵堂罢了。 她没有直接让人要了迟兮瑶的命,便觉得自己是慈悲心肠了。 原本她正心情愉悦地在花园里品茶,听闻郑府来人直接去了裴氏的院子,便突然砸了杯盏。 硬是要将人请来她的慈心堂。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想要多从郑府手里好处。 郑府二夫人原本还以为英国公府不会轻易罢休,现下郑府有错在先,骆家那边又催命一般的要他们给个说法,大夫人还关在廷尉府的大牢里,郑府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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