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是这个世上生杀予夺的人,挥一挥手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可却偏偏无法掌控自己。 意料之中的回答,司马绍举起手上的酒壶,晃了晃,轻笑着递了一壶给王桓,偶尔抬眼看着坐在旁边的王桓。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细地打量她,不是那个整日扮作男装的“王桓”,而是面前这个女子。 一个能上战场杀敌,又能与他共饮的女子。 “我在宫里私藏的竹叶酒,外面可买不到,顺便今日来要我的答案。” “什么答案?” 王桓仔细回想了一下,什么也没想起来。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脑子里几乎全是些陈年旧事,一时间回到司马绍身上,还让她有些凌乱。 竹叶酒喝起来凉凉的,清香尤甚,直入肺腑。 她放下酒壶,侧过头看着司马绍,眼睛里似乎也浸满了酒,有些醉人。 “不是说了吗,建康再见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 这两个字一下子击中王桓的心,像是心中尘封了许久的窖藏被打开,王桓突然觉得她这些年小心翼翼地被藏起来的自己,又于这句话,重见天光。 王桓嘴角扬起,连眼睛也跟着变得弯弯的,微微张口诉说。 “我有个妹妹,她叫王稚,与我是双生。从小就非常顽皮,每每闯了祸总要受娘亲训斥,偏偏她屡教不改,挨了批评又委屈巴巴地躲在阿娘怀里撒娇。” 时隔多日,再说起这些,近的好像就在昨天。没有预想的那么难开口,仿佛嘴一张,这些往事就像流水一样倾泻出来。 毕竟这些往事,已经在她脑海里上演了数千个日夜。 司马绍跟随王桓的描述,似乎透过面前的人看见很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只是那个影子和面前这个人天差地别,让他一时很难将这两个影子重叠。 “后来呢?” 司马绍不由自主地发问,他想知道,她的过去。 “后来,她就没有娘亲,也没有哥哥了。” 王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随便一句话做了结尾。 司马绍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微微酸涩,带着点怜爱又或是卑劣的庆幸,复杂的情绪将他的心左右翻弄着,不得平静。 “阿容,和我一起吧。” 司马绍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一下子拨动了王桓的神经,这个尘封已久的小字,已经太久没听到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柔陷阱。 他的吻带着势不可挡的侵略气息迅速攻城略地,占领了王桓的全部意识,她在这场战役中一败涂地,予取予求。 不如就放肆一把,左右,他们也别无选择! 染着清冷的竹叶酒的味道令人沉醉。 他也亦然。 月光皎皎,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隔着窗棱,在这个追求清净无为的世外之人的天下间,有两人却甘愿做这俗世凡人。 因为他们凡心太重,执念犹深。
第29章 卷二群雄逐鹿 1-有孕 大兴七年开春,皇宫里就传出了好消息。 郑皇后召入宫陪侍的娘家侄女小郑氏受帝王青睐,有孕已三月。而年前,司马睿还因身体抱恙卧床,算算时辰,这孩子竟是那时候有的。 一时间,无论朝堂世家,纷纷哗然。 整个建康为了小郑氏有孕一事隐隐掀起的波澜还没冒出浪花,另一头,因为年关里皇帝抱恙而没能入京朝贺的各路藩王,被司马睿一纸诏书,召入建康。 这无疑将建康这表面平静的一池春水彻底给搅浑了,谁也看不懂皇帝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式乾殿 司马睿已经连续好几日休朝,每日都呆在自己的寝殿,这里里里外外都是皇后郑鹤春的人。司马绍像往常一样,在式乾殿侍奉。 父子俩对坐在软榻上对弈,屋内点着很重的熏香遮盖药味,空荡的殿内只四周站着几个宫人,垂首静立,像是雕塑一般。偏生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的耳朵正时时刻刻地关注着这殿内的所有风吹草动。 司马睿年纪不算大,但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形容瘦弱,哪怕穿着金丝纹绣的帝王冕袍,依然遮盖不住一个垂暮之人的枯败之像。衣服像是挂在骨头上,风一吹,就能吹走。 司马睿穿了一身低调的霜色的袍子,捏着黑子的手指节分明,青筋沿着手臂向上蔓延,消失在袖口。 整个大殿内除了司马睿的咳嗽声,只剩下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两人的眼神时不时地短暂相交又错开,定睛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走向,这是父子俩独特的交流方式。 以棋盘上的横轴为行数,纵轴为列数,分别对应着临字帖上的一个字。这临字帖是当年司马睿还是琅琊王时,为了给司马绍启蒙练字专门书写的字帖,只有父子二人知道。 “三王进京,挟制郑氏。” 司马绍熟练地摆出这几个字,抬头看着司马睿。 司马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下手摆弄棋子,“荆州,苏峻。” 早在当时将司马绍派去荆州的时候,父子俩就对此达成了共识,只是之前时机并未成熟,司马睿一直在宫里受制于郑鹤春,外又有王导主政,司马绍只能以侍疾之名暂时回到宫中。 如今,时机成熟,该搅弄搅弄这一潭死水了。 两人不过下了半个时辰的棋,外面宫人就进来通传。 “皇后娘娘到!” 一个穿着艳丽华服的女人,步履款款地走进这大殿,看她样子保养的十分得当,半点看不出老态,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月白色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郑鹤春的后面,看上去有些畏缩,是那有孕的小郑氏。 “如今陛下圣体抱恙,殿下还是不要在此多留,以免扰了陛下静养。陛下久病不愈,臣妾可是担心的很。” 郑鹤春步子迈得快,几个跨步就走到了棋盘旁边,低头打量着棋局。不过是一般的对峙,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她微微收了眼神,看向司马绍。 身后的小郑氏恭敬地行了礼,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看向地板,不再抬头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正准备告退。” 司马绍缓缓站起身,可能是坐了太久,腿有些麻,起身的时候腿微微朝棋盘的方向歪倒,带着一盘的棋子纷纷落地,碎成了几瓣,发出几声脆响。 “殿下小心。” 郑鹤春带着恰到好处地微笑,微微伸出手虚扶一把。 “万事自当小心一些,有您这样做事稳重的在父皇身边照顾着,儿臣才能放心。” 司马绍站直身体,朝前两步拱手。 “一副挺漂亮的棋子,真是可惜。来人,将我库房里那套新得的和田玉棋子拿来赠给殿下。” 郑鹤春转而望着地上碎成几瓣的棋子,意有所指地对身后的宫人吩咐,全程并没有抛给司马睿一个眼神。 “母后慷慨,儿臣便收下了。” 司马绍朝司马睿行过礼后,退出了这座大殿,司马睿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人连影子一道消失在门边。 司马绍一走,郑鹤春便换了一副神色,脸容冷下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狠厉颜色,看着四周的侍者,冷冷地说,“陛下乏了,送陛下回去休息。” 宫人立马一左一右地上前,跟在司马睿的旁边,连拉带扯地将人扶了起来,进了后面的卧房。 其间郑鹤春只抬眼看了一眼,径直转身出了式乾殿。 那小郑氏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郑鹤春的后面,半点不敢开口。 直到回到凤仪宫,郑鹤春才摒退了宫人,目光狂热地盯着小郑氏的肚子,还伸手拂了上去,纤长的指甲染着蔻丹,小郑氏吓得瑟瑟,但却丝毫不敢动。 “你可要快快长大,母亲可是日日夜夜盼着你呢。” 小郑氏神色有点哀婉,是啊,眼前这位才是她孩子的母亲。自从几位名医诊断自己这胎必是男胎,她就被郑鹤春绑进了宫里,她向来胆小,更是从来没接触过郑氏主脉的后人,只是这孩子,终究不是司马皇族的血脉...... 郑鹤春刚刚还流露出一点柔情的眼睛在她看向小郑氏那双水润的眸子时,变得狠辣起来。 “好好给本宫养着这胎,本宫的皇子要是因为你除了半点差错,你们全家,都给他陪葬。还有,这几日的补药已经送到你屋里了,安安分分的,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是,娘娘。” 想着自己全家人的命都握在眼前这女人的手里,小郑氏只能苦笑着应下。也许孩子跟着这权势滔天的皇后娘娘,能博个好前程,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念想。 郑鹤春自司马睿还是琅琊王时就嫁入王府为侧妃,后逢司马绍母亲,琅琊王妃去世,司马睿登基。众世家你来我往,纷纷不愿看着别家占了中宫之位,便只好相互妥协,扶了郑氏做皇后。 初初几年,郑鹤春恭顺,司马睿是个心思软的,不爱见其余世家女子,便独独对她多看顾几分。 朝堂上,王氏一家独大,恰好郑氏又有意扶持其兄弟,司马睿便乘势应下,以做制衡。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王导坐镇外朝,牢牢把持着大部分的朝政。郑氏则占据内宫,在这宫里兴风作浪,里里外外都安排了自己的人。荥阳郑氏这些年愈发壮大,就在去年,趁司马绍离京时,这郑鹤春干脆自己买通了里外的内侍官,控制了整个内宫。 司马绍从式乾殿离开,便吩咐人备马出宫。 以司马睿如今的身体,几乎不可能有孩子,但如今宫里的太医信不过,禁军又握在郑费手里,司马绍无兵无权,很难以一己之力与郑鹤春相抗。 父子俩只能选择借力打力,趁势将分布在建康周围的三王召入京。 建康城郊 一处并不显眼的茅草房子,四周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农家别院,并无任何特别。其中,一个男子,正端坐在其中饮茶。那男子穿一身粗布麻衣,却气质华贵,霁月光风,与眼前这茅草屋子相配,颇有世外之人的感觉。 司马绍将马远远地拴在树边,独自一人进了这房子。 里面虽然摆设简单,但却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气,让刚刚从宫里出来的司马绍感觉一阵清爽。 “来了。” 那男子甚至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声便伸手在桌子另一侧倒了一杯茶水。 司马绍也不恼,坐在了这男子对面。 “子洲,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司马绍跪坐在蒲团上,端起面前的清茶,饮了一口,回味甘醇。 “殿下前几日传信过来,可是有急事?” 那男子抬头,面容清俊,颇具儒雅气质,如松如兰。 “这几日建康的变故你应该都听说了,那我便长话短说。如今父皇神智不清,宫里都是郑鹤春的人,朝堂上有王导,他却只坐山观虎斗,不想冒头插手,估计也是想等小郑氏这一胎生下来,他好做这帝王相父,继续摄政。这两人多半已经达成共识,下一步,怕就要派人来杀我了。此时要破局,便势必要让这朝局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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