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弄点动物的血神神鬼鬼地写字,他可能更倾向于当着你的面杀几个人,再告诉你老子心情很不好,地下的公主心情也一般。 张府后门那排字,和眼前这几个,一模一样。 无论是颜色,笔锋,还是字的间距和大小,全部重合,就跟从那边的墙上揭掉再贴上来一样。 妖精洞对各地谣言的汇报都是文字形式,是故她无从得知此中异常。 “不是人的。”晋清指着马槽里的人头认真说道:“不是他的血。” 一笔一划,事先刻好,说明马厩本来就是字迹显现的预定地点。 她脑中慢慢显现出一个画面: 马倌将马匹牵回棚子,喂上食料,这个时候胡如来了,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胡如离开。 宫中值日的马倌有三个,来回倒班,胡如上午离开,中午来交接的马倌发现了同伴的尸体。 不对。 胡如回家的目的是找胡夫人,如果胡夫人没有撒谎,那么胡如的目的就是为了抹掉马倌的某些短时记忆……如果胡如想杀他又何必这么麻烦? 这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凶手一定不是胡如,相反地,胡如在试图遮掩一件事; 第二,胡如离开时马倌还没有死,但胡如为了确保他在自己回来之前不会再和别人说出这件事,应该会将他打晕或者藏起来。 在他离开之后,一定还有人来过。 围栏里的马都是仅供陛下本人使用,当天皇帝一直在宫中,绝无出行可能,那么一定是觐见的大臣带来了多余的马。 她仔细回忆妖精洞送来的消息。 那天上午来的有: 日常问诊的狄云; 进宫禀事的胡如; 还有和自己同时从控鹤府出发的张易之。 一共四个人,胡如被抓,狄云失踪,自己也“消失”在了宫中禁地凤阳阁,只剩下一个张易之,又是个进了宫就在女皇门口守着的栾宠。 当然不是她对栾宠这个位份的大臣有什么意见(毕竟她自己也在控鹤府住着),只是根据妖精洞的消息,张易之确实从进了宫就一直老实本分,一刻都没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 这么看来,倒是狄云更可疑,这几天狄惠满世界找他小叔都要找疯了,他虽然没说,但其态度其实是在默认狄云的死亡。 狄惠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家老话痨就喜欢管闲事!那小吏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是不是被我叔看见了?那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哪能放过他?” 在万年的时候狄云成日在白若面前晃,他什么身手白若一清二楚: 没有身手。 遇见能一刀剁头的凶徒,确实只有跪下的命。 这么些天没消息,若真像狄惠想的那样,那就只是不知道尸体在哪里而已。 张易之当天是坐着控鹤府的小轿来的; 胡如家离着皇城不远,一向是步行; 狄云倒是骑马,但先去了太医院,他的坐骑至今仍在太医院后院牵着,被太医院一众小辈对着日夜嚎哭。 没道理啊。 “……” 白若脸一僵:“我可真傻。” 晋清:“?” 白若:“还有我啊!我是骑马来的啊!云端呢?!” 当天她被埋在凤阳阁的骨头堆里,平子救人让她假死脱生,云端的“主人”在外人眼中已然去世,这会儿八成已经……充公了。 白若掩面。 真是忘得死死的。 晋清不知发生何事,只好生硬地拍她的肩膀。 白若抹了把脸,深吸口气: “这就对上了。我在凤阳阁出事时正是午后,只要自称是奉我命令来领云端走的宫人,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此地。所以胡如并不是最后一个见到马倌的人。” 晋清一转脸,手中唰第一下滑出两柄短刀,满面戒备地转向马槽里那颗人头。 白若:“……小清你别吓我。” 晋清盯住那个方向。 马棚并不是一个封闭空间,事实上,因为夏天味重,这里十分开阔,直连向外宫的密竹林。 晋清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白若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小清这个动作的意思是…… 我打不过他。 谁会在三更半夜来到凶杀现场? 被前来探案的官员看见她这个“已死之人”还是其次,如果是……前来销毁罪证的凶手呢? 晋清打不过他。 千算万算,算不出隔了这么多天凶手还能去而复返。 若是现在就豁出去让晋清去惊动外面的禁军,或是赌一把张昌宗和叶南还没有出皇城,不知是否还能搏来一二生机? “别想了。” 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几近完美的容貌一点一点被月光勾勒出来,如水长发一丝不苟,银白色衣衫飘然若仙。 他的鞋子踏在满地干涸的血迹上,整个人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忘了是哪个江湖前辈说过一句话: 真正的恶魔,看起来会非常干净。 他眉心一颗小痣,殷红似血,白若第一次见时,笑说张兄莫不是菩提化身,真是一身佛性。 张易之。 他轻轻一叹,似饱含着无限慈悲,却也带着万般无情: “我本不想今日杀你。” 🔒第八十四章 ◎“她的本心”◎ “那天在泉州吴家, 我问了张道济一句话。” 白若看着对方逼近的脚步,突然说道:“我问他,‘你出门之前, 你父真的是这样交待你的吗?’” 白若站在冷冷清清的月光里,神色淡然宁定, 仿佛察觉不到对方来取她性命的目的: “张易之,今天这句话我也问问你——你父临去之前, 也是这么交待你的吗?” 张易之果然停下,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你要是真的聪明, 就不该说这句话。” 白若颔首:“你果真是张家的儿子。” 张易之唇角弯出了一个很美好的弧度, 眼中却殊无笑意: “是, 也不是。血缘上虽然相连,但我父亲既然弃了这个身份, 我自然也不是张家人。” 看来是真的。 从血缘上讲,张易之是丞相张柬之三弟的遗腹子,若不是张易之的父亲与张家断绝了关系, 今天张易之就是张道济名正言顺的弟弟, 张家的二公子。 “你想问的不是我。” 张易之不染凡尘的谪仙面孔里突然泛出一些兴味:“你想问的是张昌宗。” 昌宗易之是名义上的兄弟, 若张易之是张家血脉, 那张昌宗…… “怎么, ”白若冷然抬眸,语带讽刺:“你们张家还有其他身份不明不白的儿子?” “别一口一个你们。”张易之淡淡地反驳道:“妙都的水混了三十年, 自作聪明的游鱼不止你一条——你自以为摸清了局势, 却不知道真正的秘密, 从来就查不出来。” 她脑中倏然闪过一个画面:张昌宗站在张柬之的院子外面, 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他明明知道张府上下都不欢迎他, 张丞相过生日那天为什么还要赶着上门?难道就为了给张柬之送一块沉水木料? ——敬父执。 如果那是一个父执礼, 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张昌宗是张柬之不能公之于众的儿子,张家的六郎。 “不可能。” 她觉得整个后脑发痛,眼前一阵一阵窜上绿色的花纹,震得她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白清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感到她按着自己的手死紧。 “年龄……对不上。他不可能是张柬之的儿子。” 张易之的声音听来有些缥缈,带着种看穿世俗又鄙薄叹息的味道: “今天之前,我只见过你一次,那天张昌宗在院子里教你功夫,我没有马上就进来,而是隔着垂花门看了你一眼。” “当时张昌宗背对着你,你偷懒放松,抬眼看他的背影。那个眼神……我很熟悉。你喜爱他,却得不到他;想知道他的一切,却又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曾知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动作优雅利落地抽出了手中长剑:“今日得了解脱,下辈子想开点吧。” 白清感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生命威胁,因为过分紧张,眼瞳甚至都散开了些许,明知拼不过,却迎着剑锋猱身而上:“别碰我姐姐。” 张易之随手接下搏命一击,有点惊讶:“不错,可惜了。” 白若看着两人交手的身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想救白清,却手无缚鸡之力,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却发现对局势毫无转圜。 来俊臣信奉绝对力量。 白若却直到这一刻才对力量的压制有了清晰的认识。 她的目光无焦距地落在一旁的尸体上,心想这马棚说不定有什么风水问题,一转眼三条人命都搭在这儿了…… 算了,死哪儿不是死,真要论起从前遇到的险境,死在张易之剑下说不定还痛快些。 嗯,虽然连累了小清有点遗憾,不过刚才死之前竟然还最后见了张昌宗一面,也算是艳福不浅。比起这无故丧命的小吏还是强了不少的。 咦? 白若眨眨眼,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她上前一步,忍着不适将无头尸体从趴着的状态翻了过来。 “人不是你杀的!” “斯拉——”张易之神色僵硬不过片刻,被白清敏锐地抓到破绽,匕首凌厉地滑下一片广袖。 白若心念电转,好像想通了很多事,却又陷入更大的谜团:“你口口声声不是张家人,却依然在为张家做事?!你真是……” 张易之的动作陡然凌厉起来,手下杀招一招比一招狠,将白清逼得说不出话:“情深难寿,慧极必伤,这道理你该明白的。” 白若起身:“有很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你猜怎样?后来他们一个个地陨落了,而我还在这里。” 张易之:“今日不同。” 白若淡淡道:“今日也没什么不同。张易之,要不要赌一下?我接下来所说的三个事实,你一个都不会反驳,且你今日一定会放我走。” 张易之没应声,却一剑划开了白清的左臂,霎时血流如柱。 白若快速地说道:“各地的血字是张家所为。” 张易之一声冷哼:“你与昌宗私相授受,知道此事又有什么……” 白若:“你帮助张家在宫中留下血字,煽动朝中关于此事的议论风向。但,你的兄弟张昌宗,却从未参与到此事中来。甚至,他只清楚此事的源头在丞相府,却并不知道你所发挥的作用。” 张易之闭上了嘴。 白若浅笑:“第二件:张昌宗名声在外,这大唐上下,谁见了都要唤一声六爷。他在家中行六,然而张家这一代即便算上出了五服的远亲最多也只能排出四个子弟。易之兄,他这个六是怎么排出来的我们暂且不论,而你,行二。可有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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