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面上毫无表情,脚尖却转向了白若的方向。 世家子弟排辈,自有其规矩,昌宗易之是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人,名号自然就不在族谱上。父亲的年岁与子弟的长幼又没有绝对的关系,那么白若是怎么知道的? 单靠猜测,会用在这样保命的时候吗? 如果她能确定这消息的准确,又是谁告诉她的? 今日杀了白若,关于她背后之人的线索便彻底断了,由是就成了一个更大的隐患。 白若拉过白清,挡住他小兽一样充满憎恨的眼睛,推手把人护在自己身后:“第三件。” “你被送入皇宫,本来是为了杀一个人。可是日积月累,你的心思变了。” 她微微仰起半边脸颊,眉梢微挑,唇畔勾勒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映衬着她尚有些稚气的五官,就像个天真的魔鬼。她用温柔的口吻,轻轻地重复道: “你喜爱她,却得不到她;想知道她的一切,却又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曾知道。” “易之兄,命短情长,你已着了这凡尘俗世的道。” 张易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像是要立时扑上来将她灭口,又像是骤然被人揭破腌臜的心事,愧悔地想要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白若蛊惑般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能杀我,你需要我的帮助。” 张易之整个人都像入了魔,怔愣地说道:“此事如何能两全。即便可以,我也……不配的。” 白若就笑了起来。 “汉高祖得吕雉,光武帝得阴氏,纵有诸多身家容貌不相般配之处,你可曾听过今日有任何一人说过他们不配吗?” “易之兄,你一脚踩在道门里,原该比我更通透才是。千秋功过一笑间,活着但求本心,多思无益。” 张易之神色不明地看向竹林之外,声音还是那么无波无澜: “说来轻巧。你既然参透,就该知道昌宗并非良配,你二人也绝无可能。要你此刻便放下,难道你也……” “不能。”白若截口打断,平静地说道:“我的本心,就是叫他好好活着。” 张易之沉默半晌:“你要如何助我?” 白若:“你只说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张易之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猜疑,又像是叹息。 他纵起功法,只一旋身,便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围墙之上:“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张易之离开了。 白若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缓松开。 三件事,除了第一个,都有她大胆猜测之处,若非命悬一线,她绝不会拿出来糊弄张易之。 “姐姐,他走了。”白清捂住左臂。 白若握住他手:“此地不宜久留,你且忍忍,我们先离开皇宫。” 白清乖巧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肩膀,尽可能放松肢体,就像流着血的不是自己的臂膀一样。 被白清带着离开皇城的时候,白若远远看见宫门处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 是狄惠。 狄云生死未卜,好友又突然失踪,两人都消失在宫禁之内,据闻这些日子他每日上书叩首乞求陛下让他进入凤阳阁,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若换了她在狄惠的位置,会怎么想? 拜托了若若去查张氏二爷的死因,转眼茶茶就没了,叔叔在官家做事,也转瞬没了性命。 会不会就是此事害死了他们? 狄惠虽有些聪明心思,到底年轻,本性上还是个厚道的。 白若叹了口气。 罢了。 只当是替吴三宽慰宽慰他未来娘子。 白若拍了拍白清:“我们去来府。” 白清:“?” 白若:“来俊臣的宅子分前后两院,后面还留出了一个单独的三进小宅,那里没有被查封,这几天我们住那里。” 白清:“为什么不住花楼?” 白若抿了抿唇:“因为姐姐……姐姐不想住,你若想回去,也可以。” 白清虽然不懂,但还是大力摇头:“一起。” 白若就笑了,有些费力地在他头上呼噜两把:“今晚歇下,明天早上你去狄家,叫狄惠过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这文的主角改过一次名,之前白若姓晋hhh,所以有的地方可能会有点混乱,大家捉到虫的话告诉我一声就好~ 🔒第八十五章 ◎“神明只要流血一次”◎ 来俊臣生前是个大恶人, 老百姓是这么说他的,史书上也是这么评价他的。 这么个穷凶极恶又横征暴敛的坏人,本该有个极尽豪奢的家才对……然而还是没有。 尽管大多数人不相信, 但来俊臣本质上是个读书人—— 这座没被查封的三进小院就是十足的证据。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书籍,屋子里都是联排通天的架子;房屋做了很细密的防水, 甚至还有专人清扫,是以即便来俊臣死去已经很有些时日了, 这里却依然清净地像是在等主人回家。 白若累了,拖了把椅子坐在院子正中, 等待四处探查的白清回来。 少年人很快折返, 手里竟然还夹着一个干瘪的纸包:“姐姐, 这里有厨房。” 白若接过来瞧了瞧,好笑地问:“这是什么, 咸盐?怎么包的像毒|药一样?” “雄心粉。”白清摇头:“以前,常吃。” 白若霎时明白了:“以前在妖精洞他们经常给你吃这个?” “不吃饭。”白清有点厌恶地将这小纸包拿得离自己远了些:“只吃这个。” 白若打开闻了闻,了然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吃了兴奋, 力气大, 实际上不饱肚子的, 自己不觉得而已。” 她手指捻动着残留在上手上的粉末, 在细嫩的手指上现出了滞涩的手感:“小清,你说来俊臣在家里放这种东西干什么?” 固然他是个很有些死心眼的变态, 但这个院子可连着他和王幼微的家—— 这么危险的东西, 就不怕王幼微乱动? 除非确实有必要。 白若倏忽想起那日王幼微说的话: “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家里的死牢关着好些人呢。” 白若:“……” 白若:“小清, 你确定院子里只有我们?地面检查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我说不清, 像地窖一样的东西?” 白清认真地问:“什么是地窖?” 白若:“……没事,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地不平, ”白清比划着说:“那我知道的。” 白若起身,跟着去瞧那处“不平的地”,她站在南边书房外间,倚靠在门边,看白清像举起树叶一样举起了比他高出一倍的通天书架。 小少年蹲下身来,用手掌拂开地面的残灰,灰渍在地面上显现出一条清晰的线。他曲起手指敲击两下,发出“通通”的响声。 “空的。”白清很肯定地说:“要打开吗?” 白若:“你知道这机关?” “不知道。” 白清手掌高高提起,而后猛地向地上一击!只见那条灰尘凝成的细线寸寸碎裂,而后轰隆隆踏出一个大洞来。 小少年一咧嘴:“不知道机关,但是能打开!” 白若:“……挺好的。” 光看露出来的地板厚度,她也能猜出此前这地方是个如何精妙的机关;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此刻这洞大咧咧地豁着,颇有些委屈可怜。 白清:“下去看吗?” “今天不成,我累了。”白若摆摆手:“里面有人没有?有就出个声。” 白清蹲在洞边往里看,那里黑黢黢的没一点光:“要是,没有呢?” “没有,这东西是给谁吃的?”白若嗤了一声,把那毒药似的一小包雄心粉往下一扔: “来俊臣碎成渣滓了,他老婆在山上出家——难不成是给家里的老鼠壮|阳用的?” 白清一仰脸,白若立刻抬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别问壮|阳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夜明珠——还是在蜀中用的那个,在手里掂了掂,忽地往洞里一扔。 “啪嗒。” 珠子像滑入暗夜的流星,照亮了它身周的路途,落在地上却没发出很大的响,倒像是落在了地毯上。 夜明珠往里一滑,果然照出了下面的一小方天地: 厚绒的毛毯,案几的一角,八角型斗兽般的铁牢。 精致又温馨的装潢外,扣着一个八角铁笼,要是金丝雀能养在地下,恐怕住的就是这种地方。 洞口碎裂掉下的砖块零散地碎在地上,压住了她丢进去的那个小纸包。 夜明珠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他们只能看见这一点。 白清侧耳听了听:“没声音。” “小清,把我的椅子拖过来。”白若抬手一指,白清立刻将院中心的椅子拿来,乖顺地放在洞口。 她施施然坐下,对着那洞笑叹道:“今天我折腾了好几个地方,腿都快伸不直了——咱们都省省力气,你自己出来行吗?” 白清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白若朝洞里问:“你是来找东西,还是来避难?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劝你现在就走,因为明天工部就会来封宅子。” 她两手一合:“或许你想问,这么长时间没管,怎么明天就封?” 白清:“为什么?” 白若哈哈一笑:“那当然是因为明天我就会派人去举报呀,说来俊臣的老宅还藏匿着重犯……” “啊啊!” 白清忽然原地跳起来,唰啦一下端起白若的椅子——连人带椅子一起端——往后撤了十余步。 白若无奈道:“把我放回去,小清,你看见那个铁笼了吗?里面的人应该是从另一边进去的,从这边他出不来。” 白清不明所以,但习惯性地听从她的命令,又连人带椅子地端了回去,而后一脸紧张戒备地站在她身侧。 只见那洞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枯瘦惨白的手! 手指细长,筋骨分明,中指和食指的第一关节微微有些习惯性的前伸。 轻轻一捞,拾起了地上的夜明珠。 白若安静片刻:“还真没想到是你。” 随着里面那人捡起明珠的动作,他的面容也一点点展现了出来: “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 大内。 身材颀长的男人揉着眉心从宫道的一侧转出来,他的容貌界定在俊秀和妖异之间,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莫测; 经过的宫人们站在原地垂头问好,刚离开没多久,又停下来了。 另外一个银白衣裳的男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两人目光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些戒备又无奈的神色。 前者是刚出凤阳阁的张昌宗;后者是刚刚放过白若一马的张易之。 这对被世人诟病以色侍人祸乱天下的兄弟,此刻似乎正在沉默地祸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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