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一次,”白若:“张昌宗是谁。” 狄云笑了。 “他是,女皇的娈宠出身,莲花六郎,祸世皮相,惑主闭听,已经到了……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却意外地有种真实感:“是这大唐,人尽得而诛之的祸害。” 是“清君侧”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侧”。 白若的目光森寒安静,仿佛饱含着某种沉静的癫狂。 “狄云,你今日固然必须死在我手里,但这人间,有的是比死更痛苦的事。” 白若半蹲下来,手指在他头顶穴位轻轻一按。 狄云霎时剧烈地在地上翻滚起来,青筋曝露,目眦欲裂。 “我再问一次,”白若:“张昌宗,是谁。” 🔒第八十八章 ◎“如果我说,他还活着呢?”◎ 夜色阴沉沉地压着, 天空将明未明。一匹快马上载着两个人,踏破尚在宵禁中的寂静街道,直奔外城门而去。 “小清, ”白若在前控马,身形之灵活, 全然不似在万年时的生疏:“一会儿无论姐姐做什么,你都不要怕。” 白清安静地坐在她身后, 低下头来,脑袋很笃定地靠在她肩背上, 无声地表达着信任。 京城例行宵禁, 这个点钟路上本不该有任何人, 更不该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光亮,可是当他们的马经过长青河的时候, 西岸的火把却如此分明。 白清突然说道:“他们,是兵吗?” 白若扫了一眼,控马的速度丝毫不减。她没有向往常那样给出一个哄小孩似的回答, 而是认认真真地说:“是禁军。” 白清:“禁军, 是兵吗?” 白若:“禁军驻守京城, 大概有三万人左右, 平时只在京郊训练, 随时待命。照理说不会这么大规模地出现在京城,否则将引起恐慌。” 白清听了个一知半解:“那现在呢?” 白若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小清, 你还有被带到偷天堂之前的记忆吗?” 半大的少年捉着身前人的衣角, 虽然还未完全长开, 但他容貌秀丽, 已经能隐隐看出将来是怎样一个精神漂亮的青年人。 他有点迷茫地说:“没有, 姐姐呢?” 白若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个笑意:“有的时候,人会觉得没得选。” 河面平静,无论其下如何暗潮汹涌,面上都只有轻轻的波纹,碰撞在一处发出细碎的哗啦响声。 本来应该是很模糊的记忆了,可她就是记得。 那时她只有五岁,十几岁的张昌宗漂亮得就像头刚下山的公狐狸,青涩又艳丽,还带着点他强行给自己养出来的君子气。 他说他叫六郎,抱着自己站在河边,看了场绚烂又寒冷的烟花。 正如一场漫长噩梦的开端。 白若的马疾奔而过。 “有时候人觉得自己没得选,” 她被晚风吹得额头发凉,却总没觉得自己的内腑如此炽热: “比如出身,比如无能为力时的外力。其实……不是这样的。” 身后的少年人喃喃道:“不明白。” 白若:“我也希望你能永远不明白。” 对岸的禁军似乎发现了他们,却没有大肆声张,白若隐隐感觉到那边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自己,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她马头一转窜入小径,就好像在这生活了大半辈子似地:“小清不问问我们去哪里吗?” 白清简单地说:“都好。” 白若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去外城门,找太平殿下。” 太平。 白清听说过她,那是大唐现在唯一的公主。 因为是唯一一个,所以即便她年纪已经很大,民间对她的故事却仍然带着绯色的遐想。即便是少年时期被关在地下从未见过天日的白清,也能从赌客们的口中细碎地拼出一个大致完整的故事。 “她很漂亮,”白清认真地说:“大家都说她漂亮。” 白若:“是的。她曾经有个爱人,名叫薛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爱,后来就结成了一对夫妻。” 白清:“勺?那这个勺一定是英雄!” “为什么,”白若:“因为英雄才能配美人吗?” 白清点头。 外城门已然在望。 这城门实在太高,夜色里就像是坐等吃人的怪兽,要出去的人也吃,要进来的人也吃。 若是平日里到了这个点钟,即便门没有开,也应该能听见外面菜贩子的叫嚷声,大唐已有万国来朝的气象,即便城内因为宵禁而一片死寂,城外也应该沸反盈天才是。 然而今天,一切则刚好相反。 城外寂静无声,城内则都是沉默地举着火把的士兵。 白若的马根本没能靠近就已经被拦下,拦住她的士兵甚至没打算问话,上来就要绞杀,被白清每人在颈侧砍了一掌。 他连马都没下,四周已经倒了不下数十人;直到此时,前面才终于派了一个首领出来。 走到近前,首领主动放下了帽子,面容展露在隐约的火光之下。 “张兄,久违了。”白若翻身下马,却示意白清不要动。她唰然抽出别在发上的玉簪:“控鹤府白若,求见殿下。” 来人正是张家大公子,张说。 他既不问白若为什么在这,也不解释自己在做什么,冷冷回道:“我们这里没有殿下。” “闭嘴,”白若:“拿玉簪给她看,多耽误一刻,我就让你全家翻覆。” 张说:“张家走到今日,难道还指望能全身而退吗?” 白若:“那么左瓷呢?” 张说脸上仿佛亘古不变的脸色寸寸灰败下来,露出一点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愧疚的表情。 白若:“今天你再敢多挡我的事,不论你我是死是活,我保证从今以后,左瓷将永无宁日。” 张说一字一字说道:“你明知她与此事无关。” “那又如何?”白若:“难道我小若公子,还是什么道义卫士吗?” 白清从没见过她这一面,仿佛之前那个总是活泼灵动的女孩瞬间死了,展露出传闻中翻覆江湖的若公子。 张说眸光凌厉,犹豫片刻,还是接过玉簪走了。 白清:“那是什么?” 白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我去蜀中之前,太平殿下曾经见过我一面,为了让我便宜行事,给了一支玉簪。” 簪子看似普通,太平却一定认得。 果然,没用上一刻钟,她就被带到了身穿黑衣的女人面前。 “敢问殿下,”白若简单行了个礼,半点弯子也没绕:“今夜统领禁军而来,是为了夺取城门,让外面的显殿下进来篡位吗?” 太平:“篡位?这话难听。你自去找个地方躲着,魏元忠还活着,事成之后本宫不会为难你。你还去浪迹你的江湖,这不是很好吗?” 白若没领受她的“好意”:“看来两位殿下是决心弑母了。” 太平被如此冒犯,却不禁莞尔一笑,倒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白卿,天家无父子的。” 她边说着就要走,高高的城墙上传来一长三短的呼哨,太平挥挥手,远处张说便带人上了城墙。 看来外城已经被太平完全控制住了。 “掌握禁军,控制城墙。在今上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还真不容易。”白若:“殿下好决心,好魄力。” 太平面色不变:“本宫不杀你,走吧。” 白若:“既然控制住了,为什么不开城门呢?” 太平手指瞬间握紧,而后又缓缓松开:“不走,就只有死了。” “有意思,大家都拿死来威胁我,好像我这条命真金贵似的。” 白若:“因为显殿下还没到是吧?他带着十万蜀中军,必定不可能大张旗鼓直接杀过来,因为那样要过的州府太多,所以一定是分批来的。” 她淡然地说:“我猜,显殿下所在的那一队,应该还没有到。” “白卿糊涂了,”太平:“李显从未出京。” 白若:“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殿下,我是个江湖人。庸王妃去年还跟我在一块瞎混——她真名叫笙娘,装成韦娘娘都得心应手,在府中装装殿下,又有什么难的?” 太平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的这么详细,那就是非死不可了。” “听殿下语气,仿佛惋惜。” 白若没展现出哪怕一点点她该有的怕来: “对我这样一个有几面之缘的外人,殿下尚且怜惜。但要弑起母来,倒是手起刀落十分痛快……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太平:“本宫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如果殿下是指薛驸马之事,”白若轻轻说:“那恕在下不能苟同。” 太平与薛绍少年夫妻,恩爱非常。今上登基之后,却为了让女儿与武家联姻,以谋反之名亲手冤杀了驸马薛绍,让太平与武攸暨成亲。 “薛驸马的事,您也已经认了。” 白若不怕死地继续说道:“甚至还和武驸马有了孩子不是吗?既然认了,又在恨什么呢?” 张说已将外城墙全面把守住,寂灭的怪兽身上亮起层层灯火,像在暗夜里睁开了千万双嗜血的眼睛。 太平只是看着。 白若:“因为还有孩子,对吧。” 太平狠狠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呢?殿下和武驸马成婚十年,育有一女两子。” 白若似乎铁了心非要揭开这块血淋淋的伤疤:“驸马谋逆,他的子嗣自然也不能幸免。听闻当时您最小的儿子只有三岁……” 太平:“别说了。” “死于斩刑。”白若站在她的马下,面容同太平有三分像,于太平看来,就像是年轻的自己在沉声质问:“行刑那日,殿下没有来。” 太平垂眸看着她:“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但也夺走了一切。” 白若凛然仰头回视:“那么杀了她,能让你失去的一切回来吗?” “过去已然没有意义,”太平执起缰绳:“我配合张家,也并不是为了报仇。既已难以家为……” “殿下没有亲自到达刑场。”白若打断了她的话,突然斩钉截铁地重复道:“你并没有亲自看见,你的小儿子死于斩刑。” 太平似乎预感到了她那张樱唇里要说出什么话,一瞬间脊背麻木,遍体生寒。 白若:“如果我说,他还活着呢?” 🔒第八十九章 ◎“今夜踏碎横波”◎ 太平很久没有说话。 她一手执鞭, 骑在马上,脊背挺直,暗夜里看去就像什么精工制作的雕塑。 “殿下, 我无意相扰,只是于我而言今夜实在是时间紧急。”白若:“您这位幼子此刻便在我手上, 我想同您做个买卖。” 太平终于开了口:“本宫觉得不可能。但你要是能把这当成要挟我的杀手锏,想必……不会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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