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澄问她:“我听说昨天县衙就定案了,怎么没来和我说?” “昨天事情太多了,忙完就晚上了,再出门不方便。”莲衣不大自然道,“是打算今天和你说的。” 慕容澄一下就被哄住,半点没有疑心,轻车熟路和她往家去,走到门边就闻到家里香喷喷炖着肉,遂问莲衣,“你是打算叫我来吃饭的么?” 莲衣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其实他走后,除了沈末被真相撞了个人仰马翻,缠着自己讲了一晚上,其他人就再也没有提起他了。 提也不能当着莲衣的面提,最好叫她早些忘了,免得她想不开真就傻兮兮跑回蜀地,一辈子卖身在蜀王府。 那天晚上,沈末缠着莲衣说了一夜,沈母也和沈良霜说了一夜。 她一句一叹息,平常百姓家能送一个女儿进高门大院做妾那是何等的美事,可是沈家三个女儿,各个有本事有出息,沈母一个都舍不得。 当年要不是家里太难,也不会送小花去夏国公府做工,一去四年,还被带去了蜀地,本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转眼又阖家团聚办起了小满居。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说实在话,即便小花一辈子不嫁人,沈母也不要她去给什么亲王世子做妾。顶头这个妃那个妃,各个一句话压得死她。今天是侍妾,明天转手就能发卖出去。 那还是个人么?不过是个物件。 这会儿沈母见莲衣领着慕容澄从门外进来,倒不觉意外,大家从未摊开来讲,他自然不知道沈家无意卖女儿,莲衣又对他属实有情,必定开不了口。 既是她的亲生女儿,母女间当然相互体谅。 “娘,我刚才出去送客,碰到了容成。” “世子请进。” 慕容澄本来回家般自在,这会儿尴尬道:“大娘还是叫我容成吧,我还是我,不会因为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变成另一个人。” 沈母笑了笑,“世子自是不会变的,但您也要体谅我们小门小户,不敢冒犯天颜,您是皇室宗亲,对您不敬便是对万岁爷不敬。” 这叫慕容澄也不好再说什么,却不是因为沈母搬出了皇帝,而是沈母话里话外,已然将他当个陌生人看待。 沈良霜牵着宝姐儿出来,宝姐儿不懂什么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小跑过去抱住了慕容澄的腿,“二姨夫。” 众人都吓坏了,这是谁教的?相互看了一圈,也只有慕容澄蹲下去抱起宝姐儿,问她有没有想自己。这么一看,那就一定是他自己教的了。 沈母在心中叹口气,也是在惋惜他不是容成,他要真是王府嬷嬷的儿子,那小花和他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说话间菜都摆上来,多一副碗筷,大家都坐长凳,沈母吃力从屋里搬来一把实木的圆凳,要慕容澄坐那个。 莲衣当场就有些察觉了,那凳子搬出来少说要引慕容澄变脸,这跟一记耳光有什么两样?谁知慕容澄半点没有感觉似的,如同受到丈母娘看重,帮着搬来凳子坐下,笑容如常。 这顿饭吃得莲衣是汗流浃背,一点不觉着高兴,等吃完了要送人离开,沈母说她来送,慕容澄却装傻充愣,拉着莲衣要上街领她买衣裳首饰,顺路就送他回去了。 沈母叮嘱莲衣别买贵的,莲衣点点头,跟着去了。 她知道慕容澄在饭桌上都是装的,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发现沈母对他有意疏远。 就这么着,两个人走在街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莲衣走过时想着随便说点什么,道:“一转眼都天冷了,都有卖糖葫芦的了,小时候我看到糖葫芦总是想吃,又吃不起,后来我爹进了扬州酒楼家里才给姐妹们零花,但那时候我看到卖糖葫芦的就已经不那么想吃了。” 慕容澄听罢走回去,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回来,塞到她手里,“吃吧。” 看着手里这串糖葫芦,莲衣觉着有什么话也要现在说开了,否则之后就更难开口了。 走着走着到了河边,二人靠着棵大柳树站着,她糖葫芦吃得只剩一颗,含在左腮,鼓鼓囊囊像个存冬粮的小耗子,“世子爷,你吃过糖葫芦吗?” 慕容澄听她含糊发问,真想笑,“没吃过,吃过裹糖霜的。” 莲衣记起来了,“那种精致,叫雪红果,我记得王府里偶尔会做,但吃着还是和糖葫芦不一样。适才怎么不买两串?” 慕容澄答:“我怎么知道你一颗不留给我。” 莲衣有点不大好意思,搔搔耳后,“走回去再买一串吧。” “不还有一颗么?” 哪儿?莲衣看着手中干净的签子,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一颗在自己口中。 柳树枝条光秃秃的,像是尖利的手指,也像是曳动的幕帘,将里边的人半遮半掩。莲衣置身其中,身前笼下他峻拔的身影,她偏首躲了一下,被轻轻钳起下巴。 慕容澄食指顺势将她存起来的“冬粮”往外一推,眼看那颗裹着糖衣的山楂就要被他夺走,“噗”的一声,莲衣将山楂给吐了,滚在地上粘满草屑。 她心跳得突突的,两个人出来就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结果他还真一点不含糊。 眼睛向上瞟一瞟,他果然生气了,对她道:“我不进京了。” “为何?” “你说为何?” 今天这顿饭将他吃得明明白白的,慕容澄瞪着她,先是瞪着她的眼睛,之后又瞪着她红嘟嘟的嘴唇,见她又要说漂亮话来搪塞,气不过,俯身堵了个严实。 她存糖葫芦的左腮还藏着甜味,涎水带着没咽下去的酸。莲衣闭不上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是不知道亲嘴还能这样亲的,灵光一闪立刻将他推开,偏头往地上“呸呸呸”个不停。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听小丫头子说过,因此她依稀知道生孩子是男人把什么放进女人什么里,吓得魂都没了,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 “你干什么?!”慕容澄捂着脸,刚刚还在暗喜,一下就火冒三丈了。 莲衣惊恐万状,全身都凉了,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节点,突如其来完成了人生大事。 慕容澄发觉她不大对劲,故作轻松笑道:“你怎么了?我们不是亲过好几回了么?” 莲衣回过神,也觉得这轻易得有点奇怪,小声问:“这个是成亲之后才可以做的,还是之前也可以做的?” “什么?”慕容澄一下也愣,随后哈哈大笑,“就是亲了一下,你以为是什么?嗯?你以为是洞房花烛?” 见他笑得堪称恶劣,莲衣气鼓鼓跑开一点,还洞房花烛呢,他们两个有哪门子的洞房花烛?想叫他以后别亲她了,又张不开口。 她是喜欢他的,高攀不上也可以喜欢,于是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去京城了?” 慕容澄靠到树上,懒洋洋地拨弄柳枝,“总要让你娘对我放心吧,不然等你跟我走了,她多挂记你。” 怎么放心?放心不下的。 可是莲衣已经放心了,她想跟他走,这就非常矛盾了。她又想要店子,又想要慕容澄,但是这瞬间想到了店子,她突然又放得下慕容澄了。 自己总得占一头吧,眼下慕容澄和店子都在身边,所以凡事不愁,等真跟他走了,可就两头都不占了。还是得占一头。 因此她只是说:“我娘那边,让我去说吧,你只管选个日子上京。” 慕容澄喜出望外,拉过她在树下,“真的?你说真的?你向着我说话?你要和我走了?” 莲衣没看他,“那你什么时候进京?” 他只是把她缠着,“再亲一次吧,小花,适才你把我推开了。” 莲衣把身体别过去,躲着他,“先约法三章,你别到店里和家里来了,我有功夫就去客舍找你。你看你什么时候进京,缺什么短什么提前和我说,我帮你准备,平安不如我细心。” 慕容澄倏地一把将她抱住,早就心不在焉,“不舍得进京了,不进京了。” 他低头细细碎碎地亲吻她面颊,一路到双唇,她最初紧抿着嘴不肯放行,后来他唇舌辗转,还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之后小满居重新开业,和离书也送到了王谦手中,在刘少庭的见证下,集贤居更名新满居,因为装潢富丽,设有雅间。沈家商量后,索性将新满居开成了一人一口小温炉的雅致场所。 最开始受那番椒酱被人下菌毒的影响,生意冷清,莲衣想了个办法,一边打折,一边将酱料罐子都整合到专门的酱料台前,打出招牌“酱料每日换新”。之后又推出各式具有养生功效的汤底,讲究一个食补食疗,非常有噱头。 渐渐大家就也都释然了,店里客流恢复如常,甚至因为入冬,越发火爆。 莲衣拿徐盼赔的钱招了几个新伙计、新庖厨,还有一个打算盘的账房,此后沈母和沈良霜便彻底解放,每天两间店子里来回转悠。 街坊四邻都说,不出五年,江都要出一个女财主。 沈家小二太会做生意了,三天一折扣,五天一送菜,客人吃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也有那目光长远的,盘算着趁两间饭馆刚有起色,去登门提亲,但也都被回绝,于是就有人把主意打到沈家小幺的身上,只是几次去到她们店里,都见她和刘大人走得很近,就也都望而却步了。 不错,她,和刘大人。 这事说来话长,只有莲衣知道缘由。 刘少庭先头不是叫沈末坚持坚持,等审了徐盼王谦再请辞?可等审完了他就跟没事人似的,全然忘了这茬,沈末再跟他提,他也是找各种理由拖延。 最后沈末也是没法了,和二姐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和刘大人坦白,求个从轻发落。她挑了个良辰吉日,敲开刘大人书房,看看四周没人,一把掣下了男子包头的幞巾。 刘少庭搁下书本,抬头将她瞧一瞧,“做什么?不怕被人看到?” 沈末愣住了,脸变得比雷阵雨还快,“您…您早就发现了?!” “小把戏。”刘少庭故作高深,其实也是才发现不久,翻翻书,思考说辞,“沈末,你好大的胆子。” 沈末“噗通”就跪下去了,一顿求饶,却忘了自己散下头发,如此一跪一叩首,生生多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可怜相。 “你起来。”刘少庭走过去扶她,一低头,看到她点在下巴的胡茬,叹口气,松开她,“起来。我要罚你,早就罚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骗他自己是个男人罢了,他又不是什么一国之君真龙天子,连受骗都不可以,县衙也没有损失,甚至因为沈末解决了不少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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