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老宫人道,“许昭容的家中是贩运南北杂货的,本算不得良家子,何况又早许了人家,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入宫的。当时,穆皇帝的母亲梁太后还在,听闻此事之后,极力反对。可穆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将许昭容留下。他身体不好,梁太后虽恼怒,却也怕穆皇帝气坏了身体,病情加重,终于也还是允了。不过在名分之事上,她死死压着。许昭容只以宫人的名头进宫,过不久,才得了个宝林。到了后来,她为穆皇帝生下了皇子,即封了婕妤。” 众人听着,皆是了然。 “穆皇帝这般疼爱她,想来,她过得也是十分风光了。” “哪里有什么风光。”老宫人摇头叹道,“妾当年在她宫中,日日能见到她,可从不曾见她脸上有过什么笑容。穆皇帝越是宠爱她,就越是多人恨她。宫里的梁太后、皇后和一众嫔妃,没有一个善茬。穆皇帝也是深谙此理,于是让许昭容就待在同春园里,直到故去,也没有正经住到皇宫。”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那也怪不得齐王一直养在同春园。”有人道。 “可惜许昭容走得早。”另有人道,“不过听姊姊所言,这许昭容的性情郁郁寡欢,确也难在宫中活得长久。” “正是。”老宫人道,“妾记得,她去世之时,也是这个月份。先是病了,太医说是得了风寒,没过几日,就去了。” 众人皆是欷歔。 “依我看,要是穆皇帝能多撑些日子,许昭容也不会短命。”又有人道,“穆皇帝那般疼爱齐王,说不定,后来继承大统的要变成……”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用力咳嗽一声。 顺着她的眼色,沉浸在八卦乐趣之中的一众人等这才发现我还在边上听着,如梦初醒。 “小娘子。”那位老宫人讪讪笑着,忙对我道,“我等方才胡诌,小娘子听听得了,切莫往心里去。” 我一边摆弄着我的花,一边答道:“我又不认得什么许昭容王昭容的,反正你们说了我也记不住。” 众人赔着笑,连忙称是。 我神色无所谓,心中却似有波浪涌起。 破天荒地,我觉得,自己对齐王大约有些亏欠。 —— 我并非是个喜欢反思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家人总说我没心没肺。 不过母亲早逝是个什么感觉,我却是十分明白的。 我的母亲,是一个爱笑的人。她会讲许多故事,也不像父亲那样,处处要我守规矩。在家中,我最爱的就是她。她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后面,她总笑着说,我是她的小尾巴。 母亲去世之时,我刚满八岁。大约整整半年,我都不肯接受她再也不会回来的事,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找她,又难过又愤懑,大哭大闹,拦着父亲不许他上朝,要他把母亲给我找回来。 那般巨大的痛苦,我花了许久才慢慢走出来。 但仍然有无数次,我在夜里梦到她,醒来的时候,枕上的巾子已经湿透了。 每年,她的生辰和祭日,我都会认真对待。不过我不爱到坟前去,因为在那里,我会清楚地明白她已经是冢中枯骨。 我会在她最喜欢的院子里设香案,再摆上她最爱吃的东西,跟她说话。就像她还在一样。 而齐王昨夜到荣春宫里,说不定是在做跟我同样的事。 没想到,被我搅了。
第三十二章 旧事(四) 先帝不喜欢齐王在没有被召见的时候出现,所以,直到两日后,先帝和群臣们游乐尽兴,打道回城,我也没有再见到齐王。 不过,很快,我就不得不去找他了。 因为如他所言,我的栀子花就算换了土,也没有好上多久。天气变冷之时,它的叶子上出现了些奇怪的斑点,看着又要枯了。 既然齐王言中了,可见他也许知道些什么,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我考虑再三,学着明玉撒谎说我要到京郊的广寿寺礼佛,带上我的花离开了家。 我是左相的女儿,又经常跟随先帝出入宫禁,同春园的守卫见我来到,并不敢盘问许多便放行了。 要找到齐王并不难。 多亏了我那些号称齐王死忠的闺中好友,我知道京中的齐王府还未修好,此时他仍住的同春园的清澜殿里。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他每日都要到同春园校场去练习骑射。 我假装路过,跟随从说我不舒服要下马车透透气,而后,堂而皇之地抱着我的花进了校场。 同春园很大,皇帝不来的时候,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人。所以这校场里,除了两个侍从和那个骑在马背上驰骋的人,鬼影也不见一个。 首先看到我的是两个侍从。 见到我一个女子抱着一盆花出现,他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还没走到侍卫跟前,我看到远处的齐王勒住了马。 而后,他再度催动马匹,稍稍转了个圈,就朝我奔跑过来。 那匹马是栗色的,额头上有白斑,我想,那就是被世人爱屋及乌的雪落琥珀。 它四蹄矫健,跑起来时,地面扬起尘土,逼近之时,颇有迫人的气势。 我头一回面对这般场面,不由生出几分惬意,将我的花紧紧抱在怀里。 齐王勒马停下之时,离我堪堪两步开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纵然太阳不大,我为了看清他的脸,还是眯起了眼睛。 “何事?”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虽然要求人办事,但我并不想失了左相女儿的矜持,强自从容地答道:“那日殿下说我的花就算换了土也未必能养好,我不解,特来请教。” 他的目光扫了扫我怀里的花,毫无讶色。 似思索了片刻,他下马来,将马鞭交给侍从,而后,朝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要我把花交给他,犹豫片刻,递过去。 这盆花有些沉,我须得双手抱着,才拿得稳。 可齐王捧着,却似轻松得很。 见他左看看又看看,颇有几许认真,我忙道:“我问过家中的花匠,他说,这是斑枯之症,须得用药。我每日都仔细上药,可从不见好转。” “这并非斑枯,这是霉病。”齐王道,“你可是总将它放在室中,甚少见日光?” 一下被他言中,我明白过来。 “正是。”我老实承认,好奇问道,“便是这个缘故,才生了病?” “你这般在乎这花,不会少了浇水施肥,也不会少了修剪。”他说,“不过越是爱惜,便越是不肯让花受半点风吹日晒,总是好好收在屋子里,以为能庇护长久。殊不知,便是这样,才最易得病。” 我很是吃惊。 这人竟然像能读心一样,一语道破,简直是个神棍。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那夜说我这花养不好,便是料到了这个?” 齐王淡淡道:“不知道。” 我不解:“话都是殿下说的,怎不知道?” 他声音清冷:“是你说那夜之事谁也不许再提,孤自然不知道。” 我:“……” 这人不仅傲气,还小气。 不过形势比人强,我只得软下语气,甚至堆起了笑脸,哄道:“那是我不懂事,殿下大人大量,切莫在意。殿下博闻强识,无所不能,连养花都通晓,着实令人佩服。我这花虽不值一提,可花命也是命,殿下既然曾经指点,不若将这功德做圆了,赐教一个治病的法子。” 大约是我说话足够恭敬,他终是没有推脱。 “将它留下。”他说,“一个月之后给你。” 我心中一喜,忙道:“殿下果真能将它治好?” “未必。”他的话语依旧冷淡,“只能试上一试。” 话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如此,多谢殿下。”我说罢,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再表现得礼数周全一些,又要行礼。 可没等我福身,他已经拿着我的花朝侍从那边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唤道:“殿下留步。” 他站住,回过头。 我将挎在手臂上的一只小口袋取下来,递给他。 “这里头的都是荔枝,送给殿下”我说,“只是这时节,只有干的,没有鲜的,还请殿下包涵。” 那脸上露出一抹讶色。 见他的眉梢微微抬起,将目光盯着我。我的心头不由地一慌,先前准备好的那些光明正大且不失相府闺秀体面的说辞,竟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我不过是想着,那夜虽然是误打误撞,可我毕竟坏了殿下的事,”我的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这就当是我赔给殿下的。” 他仍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只想赶紧了结完事,也不等他回应,将那布袋塞到他怀里。而后,我提着裙子,小跑着离开,仿佛后面会有恶犬。 ——— 从同春园回来之后,我就一直算着日子。 齐王说一个月,我就一天一天在纸上画正字,过一天,添一笔。 莫名的,我总回想起那日跟齐王说话的情形。 自己如何说话的,看上去是不是大方,哪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脸上是什么神色……每一个细节,我都忍不住在意。 有时我想多了,会倏而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念念不忘,搞得好像我有什么歪心思。天地良心,我是为了我的花。 不过,齐王真的就能把我的花治好么? 他怎么说也是齐王,长在深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凭什么比我会养花?说不定,齐王不过是随手将它交给了荣春宫的花匠,让照料栀子花的人顺道医治。 齐王那般高傲的人,为了面子,就算养死了也未必会承认。说不定到时会真会让人到荣春宫里取一株栀子来,冒充的的花还给我也未可知。 那可不能糊弄我,我的花长什么样,我认得出来。 一个月之后,我这堂堂大家闺秀,竟要为了一盆花再跑一次同春园。 我手里拿着一朵月季,扯着花瓣,望着天空,心头莫名痒痒的。
第三十三章 旧事(五) 为了去把我的花接回来,我早早做好了十全的准备,提前两三日告诉家里我要再到广寿寺里还愿,并且煞有介事地让家人准备好了一应供奉之物。 “这么快便要还愿,你许的究竟是什么?”乳母不解地问我。 我随口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反正她腿脚不好,不会跟着我去那么老远的地方。 就在要出门的前一日,意外突然来了。 早晨,我正在梳妆之时,侍婢们一阵骚动。有人一脸娇羞地跑进来,笑嘻嘻地说,齐王到府里来了。 我愣了愣。 喜色浮上每个人的眉梢,就连乳母也一边埋怨大公子不懂事非要跟圣上不待见的人交往,一边严令我不许像谁谁家闺秀那样不守规矩偷窥外男,一边迫不及待地和仆妇们出外院去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0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