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赤子之心,我从来没有不喜欢。” 赵怀芥的声音清冽,却又格外清晰坚定。 苏淼淼指尖不自觉的松了松。 捡春却还不肯相信一般,继续追问:“可是师兄你一直没有答应娘娘,还不许我提苏家姑娘的名字!” 元太子显然是觉着他啰嗦了,没有回答,只叫他好好点灯。 殿内最深处亮起了如豆的灯光,接着又渐渐往后,与殿门越近,光芒也越来越亮,透过门前金砖,在苏淼淼莹润的面颊上都镀上一层微光。 捡春只安静了三盏灯的功夫,行至门口,又忍不住的似的又开了口:“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改了主意,又想与苏姑娘成婚了?” 元太子声音冷冽:“这般聒噪,可是功课不够?” 捡春显然还是怕师兄的,连苏淼淼在门外都听出他声音颤抖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坚持的开了口:“苏姐姐是好人,师兄你不要欺负她!” 苏淼淼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心下却也生出一股暖意,果然小孩子最是诚挚,只是一道吃了两次点心,他就这样护着自己。 赵怀芥:“捡春,你年岁小,不知道的事不要胡说。” “我知道的!师父走之前和师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捡春加重语气分辨:“师父不想叫师兄出山,也不想你用亲事去谋公主府,你从前都是答应了的,今天你故意让苏姐姐说不喜欢六皇子叫六皇子听见,还与苏姐姐说与六皇子生气了就来找你,你,你……” 捡春结结巴巴,又十分着急:“你还说不是要欺负苏姐姐!” 几息的凝滞之后,殿内响起元太子平淡的反驳:“我白日故意令箫予衡与苏姑娘生隙,是因为他虚情假意,矫言伪行,只会叫她难过伤心,配不上你苏姐姐。” 捡春还不放心:“那师兄你呢?你会不会骗她,叫她难过?” 苏淼淼只觉心跳一停,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又上前一步,紧紧贴着门前,全神贯注,唯恐错过半个字。 但这一次,殿内却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连苏淼淼都有些按捺不住,又微微外头,小心朝里觑了一眼。 捡春已经停下了动作,元太子却仍在在静静为灯内添油,倒出的油丝不偏不倚,平稳的不见一丝触动,灯火的映衬下,整个人俊美无铸,湛然生光。 还是捡春没忍住又催了一次,他方才低头看着火光,低低开了口:“不会,尽吾所能,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捡春疑惑的歪了头:“那是什么意思?师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苏姐姐?” 元太子这一次没有再说话,但只相隔一道的薄薄的门板,苏淼淼却听到了他的心声,低沉幽远,仿佛透过幽井古潭,露出的一丝情绪:[我与她……心中有愧。] 元太子方才点的便是最后一盏灯,捡春一面不满的念叨师兄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一边收拾好了火烛石磬,也慢慢的朝门口行了来。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出门撞见她,苏淼淼缓缓往后,退至廊下的鹤舞石灯旁,便猛地转身,又顺着来路匆匆往回行去。 ————— 昏暗的蓬莱宫四下静寂,苏淼淼裙角翻飞,廊柱屋檐,瑞兽丹墀,水道草木都从她眼前飞快的略过。 但苏淼淼却压根看不见这些,山间的飒飒凉风拂过面颊,她却一点不觉清爽,反而只觉一团乱杂。 元太子那一句口中的经文晦暗不清,但他最后想过的心声,苏淼淼却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有愧……元太子上次在来稽山的路上提起画册时,心中也想过有愧的心声。 为何有愧? 有什么愧疚? 难不成当真在那时,元太子便也想过了要为了公主府,利用她? 在这样的疑惑与愤慨中,苏淼淼不过盏茶功夫,便也回到了她们一家子居住的东殿。 隔着纱窗,她住下的西厢都已点了灯火,丫鬟小桃笑呵呵的迎上来,只说姑娘回来的正好,吉祥姐姐刚才叫了膳,就等姑娘回来用了。 但苏淼淼现在实在是心情吃东西,也不想自个一个人回空荡荡的屋子只与侍女在一处。 苏淼淼朝主屋看了看,烛火半昏,屋里嬷嬷侍女们也都是静悄悄的不见声响。 这种时候,若是能与阿娘说说话当然是最好的,只是母亲今日想起早逝的旧人,还饮了酒,心情不好,瞧这模样,只怕是已早歇了。 苏淼淼步子一拐,便只走近了对面姐姐的厢房。 苏卿卿已经用了晚膳,这时正斜斜倚着软枕,在烛光下看着一卷诗集,看见苏淼淼后,也弯了嘴角:“快上茶,怎的这样着急?可吃过晚膳了?” 丫鬟竹影端着茶盘行了过来,她之前苏淼淼颇有微词,总在心里觉着自家姑娘几次受伤都是受二姑娘连累,不过这两日得了主子训斥,面上规矩到都是恭恭敬敬,没有一点错处。 苏淼淼这时也顾不得这些,摇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坐下,便怔怔无言。 苏卿卿瞧出妹妹这模样不对,放下诗集,面带关心:“这是怎么了?” 苏淼淼:“我今日听见了一句话,却有些不明白。” 苏卿卿温柔询问:“什么话?你说来听听呢?” 苏淼淼抿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苏卿卿笑了笑,声音轻柔:“这话出自《道德经》,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这话是说,自然的道理,是增益万物,不是损害,圣人的行事,便是心中有自个的目标打算,也只会尽力添益,不会损害它,” 其实苏淼淼是早有猜测的,这些年来,她为了箫予衡也认认真真读了几年书。 只是她是投其所好,只钻研了诗词小道,不如姐姐自幼遍览百书,博学多才,担心自己在这些经文典籍上,会有什么偏误,才特意问了姐姐。 此刻苏卿卿的解释,只是彻底堙灭了她心下的最后一丝侥幸。 果然,也是一样的利用! 唯一不同的,是同样是为了公主府,同为了自个的谋划,箫予衡厚颜无耻,理所应当,还觉着她与母亲无法掌控,会是祸害。 元太子却还知道心中有愧,记着圣人之道,想要尽力添益,不加损害。 可那又怎么样? 半斤半两,都是算计,只是因为元太子存了几分良心,她便还要谢谢他不成? 苏淼淼满心里胀满了被哄骗的难过酸楚,这难过与酸楚的情绪汇集在一处,渐渐又凝聚成了气愤。 她气得鼓鼓的腮帮子,面颊涨得通红。 苏卿卿看着她:“怎么了?谁与你说这个?怎的还生起气来?” 苏淼淼咬咬牙:“之前有个人骗我,我今日才发现了!” 先前元太子帮她卜卦,救她落水,她还一直对他心存敬佩感激,觉着故事里将称作反派不对,将他当作可以倚靠信赖的好人。 原来也都只是哄骗!也只是为了权势与皇位! 苏卿卿眨眨眼睛,心声迟疑:[难不成六皇子?若是他……我倒不好说什么。] “不是箫予衡。” 苏淼淼干脆的开了口:“可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迎着姐姐疑惑的目光,灌酒似的,低头灌下半杯温茶。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不是故事里的主角,只是厚颜女配,所以所有人,便都不会真心喜欢她吗? 箫予衡是这样就罢了……现在连赵怀芥也是这样! 不知怎的,苏淼淼只觉鼻头莫名的有些泛酸。 但下一刻,苏淼淼便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将这莫名的酸楚都一股脑压了下去。 是,比起箫予衡来,元太子的圣人之道,的确是好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可她苏淼淼也不是什么扔在大街上,凭谁见了都能咬一口的肉包子,也不是什么没人要没人疼,非要贴母亲长公主的身份权势,才能定下婚事的恨嫁婆。 凭什么只能任人算计? 等她回去,就每日都泡在小泽池里,借着水里的清醒,好好与母亲将自个的心意都说清楚。 什么六皇子,元太子—— 她谁也不要!
第37章 第二日, 长公主与苏淼淼母女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长公主是思及旧人,饮多了酒,宿醉一夜, 醒来难免头疼。 苏淼淼则是知道元太子的目的后,愤懑难过,一夜不得安眠, 睁眼后眼底都透了乌青。 但次日用过早膳之后,苏淼淼还是坚持与母亲一起去了前殿。 箫予衡是奉旨而来, 昨日安置之后, 便说好了今日要在前殿,与元太子商议赵皇后入帝陵与丧仪。 长公主因感叹着赵皇后去的可惜, 这才撑着身上的不适到场, 想为旧人尽一份心意。 至于苏淼淼—— 她则纯粹因为余怒未消, 心绪难平,又想着厚颜无耻、心存算计的人分明是箫予衡与赵怀芥, 该愧疚的也是他们两个,凭什么是她要在屋里躲着? 她还偏要大大方方的出去, 说不得还要寻个什么借口, 给这对一丘之貉添点堵, 多少出了她这一口气! 抱着这个念头,苏淼淼出门时, 还在腰间挎了牛皮水囊,内里装着刚灌的沁凉山泉水,打算若是情绪因为箫予衡影响受不住时,就借着更衣的名头, 去隔间倒水洗一把脸,好赖能有点用处。 到了前殿之后, 分明是六皇子当前,先与长公主见了礼,但苏淼淼的目光,却是第一时间只看向了一旁的元太子。 一身宽大的苍色道袍,上绣白鹤,在山风之中微微飘荡,乌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挽在脑后,立于山间大殿,剑眉薄唇,清隽冷峭,清冷孤高,简直不像尘世中人。 呸,分明都是骗人的! 一个打算着用亲事谋划权势的家伙,算什么出尘绝世、神仙中人? 元太子越是这般澹然缥缈,叫人敬赞,苏淼淼却反而愈是生气,她一双星眸亮的摄人,简直像是燃着火光, 这样的目光,也叫对面的赵怀芥都是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素来都是一派仪范清泠的人,第一次闪过这样明显的迷惑。 没等元太子想明白缘故,见苏淼淼的目光只顾盯着赵怀芥,一旁箫予衡眸色微沉,却还是耐着性子,温声唤了一句:“淼淼,你来了。” 苏淼淼目光右移,箫予衡一身白衣,轻袍缓带,看来也是丰神俊朗的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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