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站在一处,着白衣的温润如春风,穿苍袍的疏淡若清泉,竟是不分轩轾,平分秋色。 可架不住苏淼淼如今就是一团火。 还是烈火烹油,燃着正旺的那一种,见着哪个都想蹦点火星,什么黑黑白白,全都烧成了灰扑扑才算清静! 苏淼淼紧紧攥着手心,有对元太子的怒气顶着,竟也能扭头避过箫予衡的目光,按着情绪冷冷反驳了一句:“女子闺名不好外露,六皇子还是换个称呼罢。” [苏淼淼……] 萧予衡面色微微一变,心声阴沉。 若是私下里只有他与苏淼淼两人,箫予衡或许还会做小伏低,温言哄劝几句,但当着赵怀芥的面,箫予衡心下再恼,却也只是淡淡改口叫了一声:“表妹。” 其实叫表妹,苏淼淼也觉着晦气,尤其元太子与她也是一直在以表兄妹相论。 只是这是这亲戚关系是生下来就有的,她自个也不能断亲,苏淼淼再是不满,也只能抿着唇扭到一旁保持沉默。 赵怀芥看着苏淼淼的怒色,便只以为她也是在与六皇子生气。 他原本也是叫苏淼淼表妹的,但既然萧予衡这么叫了,赵怀芥便不愿再出口,只按着昨日说好的约定,也主动出声,作出一幅亲近姿态问了一句:“手上的伤怎样?玉肌膏可还好用?” 手上的伤早好了,只是心头的气还没下。 苏淼淼找到了正主,一双眸子猛地瞪向元太子,简直能蹦出火星:“ 什么玉肌膏!这样的好东西我也配不上,一会儿就给殿下原样送回去!” 元太子神色一愣,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 倒是身旁的瑞安长公主扭头看了女儿一眼。 之前苏淼淼对箫予衡没个好声气,长公主虽然诧异,却没有理会,是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 男女之间,本就微妙,公主也不是那等见女儿女婿吵架,便忙不迭按着女儿低头的“贤德”长辈,更莫提亲事还没定,姑娘家使性子嗔怒几句,男子也谈不上吃不吃亏。 可是元太子的情形却又不同,从前并不算十分亲近的兄长,这样迁怒,便是冒犯。 长公主皱了眉头:“淼淼,怎的这样无礼?” 苏淼淼冷哼一声,扭头不言。 箫予衡看着她,神色晦涩,未置可否。 倒是赵怀芥,仍是萧疏淡然,主动接下了长公主的指责,宁静的不见丁点波澜:“无妨,既是不喜欢玉肌膏,我再送别的。” 这一次,没等苏淼淼再说什么,箫予衡便在心内冷笑一声,径直开口道:“姑母也到了,便议正事罢。” 正事自然是赵皇后入陵的丧仪。 历来皇后的丧仪最浩大隆重的,其实都在刚刚驾崩的几个月里,百官哭丧,小殓大殓,梓宫停灵,出殡安葬,合宫奉主…… 以至于正式入陵后的百天周年,都要祭祀奉慰,这样一桩大事从头到尾办下来,花费百万都是寻常,人力更不必提,整个宫中上上下下,都要生生累掉一层皮。 但如今赵皇后都已经入土三年,也不可能将人再从山里请出来,最繁琐浩大的仪式便都过去了。 眼下请神位衣冠入东陵,再有大祥仪式,无非比平常冥庆更隆重几倍,祭品牺牲,水陆道场再大办些。 元太子说起这些时,都表现的十分沉静平淡,只由着宫中操持,因此商议起来便也很是顺利,三言两语便定了下来。 剩下唯一一件要紧些的事,便是上尊谥。 箫予衡拿出当今陛下圈定了几个谥号,叫元太子看过。 慈孝二字从都太宗起就是定下的,赵怀芥看了片刻后,便只选了一个烈,前面再添上元宗尊谥的“明”,连在一处,已去的赵皇后,往后便可称孝慈明烈皇后。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字选的好。” 苏淼淼再是生气,也不会这种时候添乱,因此方才商议赵皇后的正事时,都只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 直到现在,看见长公主面露落寞,才低头上前,安慰般拉住了母亲手臂, 长公主回头,也摇头拍了拍她:“你不记得,你大舅母刚正倔强,用这个烈字是再合适不过。” 苏淼淼没有吭声。 她知道赵皇后生前安排元太子与她成婚,命人收罗她的图册脾性,叫元太子提前知晓,是一番慈母心肠,觉着她活泛,儿子沉寂,正好相配,想要赵怀芥对她自幼生情,顺理成婚。 可赵皇后想过赵怀芥禁欲绝情,压根就不喜欢她,只是为了公主府才有心谋算婚事吗? 还是说,这也是元太子母子早就商定过的? 苏淼淼不愿在背地里议论先人,但身为被谋划算计的本身,这时候却也说不出什么话,便也只能沉默。 箫予衡接过话茬:“业成无兢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姑母这般赞誉,可见明烈皇后必定令人崇敬,可惜我长于江南,没有福分亲自拜见。” 苏淼淼撇他一眼,她方才正在出神,没有防范,一个不察,这熟悉的温润声音,便又勾起她被故事强加的陶然欢欣。 这陶然固然叫人沉醉,但得知真相之后,苏淼淼却只觉一股受人摆布的晦气恶心。 她张张口,发现自己被情绪影响,又很难生出恶言恶意,便攥紧腰间水囊,立即转身去了隔间。 临去前,她没敢看箫予衡,便只恶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赵怀芥。 剧情掌控她,赵怀芥也想愚弄她—— 呸,沆瀣一气,都是一般的晦气! 出了门后,苏淼淼一点不耽搁,解下水囊,便倒下今早才装的山泉水,畅快的浸了双手面颊,还顺手湿了帕子,将前后脖颈也按了一圈,激得她身子都是一颤。 她的动作麻利,回到厅中,箫予衡还在说着陪着母亲敬佩可惜的话。 趁着面上冷冽清醒还在,苏淼淼抓紧时间嘲讽:“见贤而思齐,六皇子只是心中崇敬,自个却秉性难移,也没用处!” 箫予衡的面色一滞,竟是生生窒了几息,才能继续撑出素日的温润强忍道:“淼淼,你这是怎么了?” 苏淼淼眸光躲闪的不肯对视,声音却是干脆利落,一点不让:“我本来就是这样,什么娴雅贞静都是我装出来的!六皇子原本也不喜欢,我又何必再东施效颦?” “这么久了,我也早该坦诚相见,也省的六皇子往后误会!” “还有,说了你别叫我名字,六皇子自幼过目成诵?怎的这么点小事却忘这样快?” 箫予衡眉心紧皱,面上透出一丝被误解般的难过,心声却已经透着屈辱般的冷意:[果真还是为了卿卿,不过一时意气,便蛮横跋扈至此!] 呸!这算什么跋扈?想要凭仗公主府的权势当太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她就是这样脾气差,蛮横的时候都还在后头呢! “表妹,你便是生气,也不该这般辱没自己。” 转瞬的平息之后,箫予衡面上已是一副无奈似的包容模样,只是心下的记恨与难堪却愈发浓烈:[故意与赵怀芥亲近折辱与我,即便幼稚赌气,也太过了些。] 苏淼淼还想再骂几句,不过只是一袋子的泉水,远远不如跳进桃花池那样彻骨的清醒清冽,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有些撑不住。 加上最后这句心声却提醒了她,苏淼淼便立马调转目标,看向一旁的赵怀芥。 赵怀芥自从苏淼淼瞪了他一眼出门时,目光便一直看着她,直到现在,也在静静看着她湿润的鬓角,燃火似的双眸,面色沉思,静静无言。 可这也不妨碍苏淼淼主动生事:“还有表兄,也很该记着明烈皇后的德行,毕竟这世间也多得是子孙不肖,一蟹不如一蟹!” 元太子一双清冽无波的微微睁大,桃花眸内透出几分讶然,奇怪的是,他却没气愤恼火。 苏淼淼目光中,甚至看见他微微抬了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他怎么还会笑! 苏淼淼简直疑心是自己气糊涂看错了,但下一刻,她便又听见了赵怀芥的心声,还是那样清冽淡然,隐隐还带几分沉醉:[她生气原来是这幅模样,生动灼人,可爱……]
第38章 [她生气原来是这幅模样, 生动灼人,可爱……] 刚刚听到这句心声时,苏淼淼几乎有些怔愣。 人心偏见就是如此, 上次在桃花池外,元太子拿着刚撇的竹竿冲上来救她时,也曾想过可爱二字。 可那时的苏淼淼惊诧之后, 也只当是这是兄长对于小辈的喜爱,毫不介怀。 但是现在, 再听到同样的话, 苏淼淼回神之后,却是生出了更大的怒气。 有什么比你生气反击之后, 对方屈辱记恨更气人的? 现在苏淼淼知道了, 那就是对方压根没拿你当成一回事, 甚至觉着你的怒意可爱。 她是什么婴孩猫狗吗?赵怀芥拿她当什么! 苏淼淼手心紧攥,连面颊都涨得通红, 嫣红的唇瓣翕动几次,一时间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的确是没法反驳, 她听见的是心声, 在旁人看来, 是她莫名生事骂人,元太子从头到尾都是沉静无言, 一点怒色都没露,她还有什么好生气? 也就是一直留心苏淼淼神情的赵怀芥,第一个发现了她的情绪。 本就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弭,赵怀芥面上又闪过分明的疑惑:“你……” 苏淼淼紧紧抿唇, 满面恼火。 [她怎的像是在与我生气?不是为了箫予衡?] 这样的神色,显然也叫赵怀芥心生迟疑, 顿了顿,才小心的缓缓问道:“手攥这样用力,伤处不疼吗?” 这简直是挑衅! 这次,还没等苏淼淼反应,一旁长公主便瞧她实在过分,拦了下来:“你是不是夜里没睡醒,都糊涂了,瞧瞧这像什么话?” 也就是她只生这么一个女儿,诸多偏疼,不忍太叫她没了面子,若不然,只她方才这般生事,就早该教训一顿。 苏淼淼抿着双唇,立在原处没有说话。 反而是箫予衡温柔一笑,接过话茬:“无妨,表妹自幼长在公主府,骤然换了住处,难免不适。山中清寒,如今明烈皇后祭祀已定,姑母也该早日回京。” 这一次倒是记得不叫闺名淼淼了。 赵怀芥淡淡看他一眼:“依我看,未必是因为住处,倒像是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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