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听闻消息了。 苏驸马心下更是一沉。 箫予衡急促的喘息着,目光扫过墙内荡起的烟尘,面上闪过有恃无恐的阴戾之色:“姑父这是要干什么?” 果然,中郎将慢一步上前,于门外勒马,面色端肃,声音响亮:“陛下口谕,所有人,收械停手,只待圣裁!” 长公主府上带来的护卫虽也都是多年的老人,但圣旨之下,却已经有人试探着打算放下手中刀柄。 相较之下,却是蓬莱宫而来的二百侍卫不为所动,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天子口谕, 中郎将眉头一皱,又上前一步,厉声训斥:“收械停手,尔等竟敢抗旨不成?” 但对面非但未曾收手,反而有人点燃了一支烟火,伴着一道尖锐声响与升腾的红光,几处最高的屋檐之上,传来了牙酸的紧弦声—— 是弓弩! 方才还是满面端肃的金吾卫中郎将,面色猛然一变,下意识后退。 弩箭不同寻常弓羽,尤其是这般力重的弩车,甲胄都能射个对穿。 即便是身着粼光甲的金吾卫,也不敢上前,一时竟成了对峙之势。 箫予衡的面色亦是变了几变:“天子脚下,私藏弓弩,豢养死士,赵怀芥有大逆之念,姑父这是要与逆贼牵扯到一处不成?” 苏明德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心下震撼。 他并不知道元太子竟然私藏了死士弓弩,更没料到,这般事涉谋逆,本来死死藏起,直到破釜沉舟之时,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杀招,却被赵怀芥在这个时候便这般放了出来—— 只是为了淼淼。 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淼淼便算当真救出,摊上这样罪名的元太子,又岂能全身而退? — 三进内宅之中,赵怀芥看到了天上高高窜起的红色焰火时,心下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叹息。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不上后悔与否,事实上,赵怀芥这一刻,也压根也没有思量自己。 三进的宅院已然被他们拆的差不多,都已哭喊抽泣的躲在一旁,但却没有一点淼淼的痕迹。 “淼淼到底在什么地方?” 身旁传来焦急的呼喊,是在满地砖石之中,满面怒气的长公主。 赵怀芥三日之前,将淼淼未死的消息告诉长公主时,还曾担忧过姑母会爱女心切,沉不住气,立时便要冲去箫予衡府上。 但事实上,被太宗亲手教养大的长公主,却绝非莽撞冲动之辈。 听闻到幼女的消息时,原本缠绵病榻的长公主,眸中瞬间绽出了灼人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烧毁一切。 但听罢了赵怀芥的打算之后,长公主除了吩咐工匠造出了冲车之外,也竟当真等待磨剑着甲,等待了三日,只是冷静的叫人心惊。 但一位母亲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直到现在,长公主也终究忍不住。 “淼淼必然就在这宅中,没有夹壁暗室,或许是在地下。” 赵怀芥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干涩,却仍旧沉静如磐石:“再没有,便往周遭邻舍去查,天上地上,今日我总会救出她。” 长公主手握长剑,却忽的转了身:“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把箫予衡带进来,若不说,我杀了他!” 赵怀芥拦不下长公主,也没有打算去拦。 他立于断壁残垣之中,眸光无意一般,扫过了院内的桂树。 宅内屋舍已然被拆得干净,只有这不可能藏人的桂树还未曾遭难,仍旧生的郁郁葱葱, 只是枝叶之间,也难免冒着荡起的尘土,影影绰绰,仿佛点燃柴薪后的黑烟。 不,等等—— 赵怀芥忽的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尘土,当真就是黑烟,着火之后冒出的黑烟,在桂树之后的围墙后! 赵怀芥的心头一跳,甚至来不及去找过去的门路,只伸手撩起袍角,干脆伸手扒住了桂树,几步便干脆榻上了围墙。 登高望远,赵怀芥衣决飘飘,一眼看到了火光与烟雾的来源。 是一处狭长的屋舍,正顺着窗棂门缝之下冒着火光与黑烟,有七八个青衣仆从,有人救火,有人撞门,个个满面惊慌,忙得手足无措。 只隔着窄窄一道夹壁,因是一处凹进的不起眼处,很容易叫人以为是隔壁邻家而错过,正是一处灯下黑的所在。 他先前最怀疑的事箫予衡在宅中设了地窖暗道,竟然就这般错过了近在咫尺的一墙之外! 赵怀芥只觉心如擂鼓,仿佛于心中已有预料。 他自墙上跃下,不顾腿上震出的闷疼,几步冲进狭长憋闷的小院。 离得近了,屋内的火光与烟气便也看的愈发分明,与蓬莱宫内,他于夜幕之中看过的冲天火光渐渐合在了一处。 那一夜,他匆匆朝着火光而来,只得了苏淼淼的死讯。 这一次,赵怀芥同样奔火而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动手,屋门便被人从里面大力撞破。 这一刹,他的心脏仿佛被雷光刺中,浑身冰凉,却又觉得很热,仿佛只能看见眼前这一双黑明分明的杏眸。 火光之中,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湛湛灼灼,如春晖,如明月。 是淼淼。
第62章 苏淼淼也没有料到, 她这么快就能重新看见赵怀芥。 听到屋外传来屋墙被撞倒一般的巨大声响之后,苏淼淼一人被困在门窗紧锁的屋内,便一刻不停, 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绒木簪都一并拿了出来。 钻木取火的法子,苏淼淼是幼时听母亲提过的,甚至还缠着母亲带着她试了一次, 她还记着,母亲将工具都准备好过,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便在草绒吹出的小小的火苗,笑呵呵的递给了她。 但如今只剩下自己, 当真上手之后, 苏淼淼却立即发觉这并不是一桩容易事。 她提早编好的绳络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绑在簪子上,略微转得快些, 便总会滑脱歪倒出去,不得已, 只能换了双手, 几乎磨出了茧子, 才好容易冒出了一点火苗。 苏淼淼看着火苗满心欢喜,她是在屋内的大圈椅上取的火, 原本以为,木头遇火,便会顺理成章的着起来。 但家具不是柴火,屋内这圈椅却不知是什么木料, 火绒烧尽之后,椅面上只燎出一个不痛不痒的黑色小坑, 几息功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苏淼淼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火灭的那一刻,她徒劳的伸手跪在圈椅前,应当只是僵了几息,却又仿佛过了许久。 好在火绒还剩了一些,回过神后的苏淼淼顾不得惋惜,便又匆匆捡回了方才被她扔到一旁的绿檀木簪。 直到火苗再一次冒起,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舌尖,口中都带着腥甜的血气。 这一次,她再不敢相信什么木料,而是提早扯下了床前的青纱帐,取火的地方,也干脆换到了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 纱帐轻薄,接触火苗的一瞬间,便瞬间燎出一片火雾。 苏淼淼黑白分明的杏眸里亮着火光,布料、衣裳,床帷,被她喂食巨兽一般的一件件填进去,再加上床内原本就有的被褥软枕,小屋子一般的拔步床,便也瞬间燃成了篝火一般的火堆。 这样的火光下,床帷床柱也开始烧了起来,苏淼淼顺手将方才叫她的大圈椅扔进去,几息之后,便也伴着一种呛人的味道一并被火兽吞没,只剩下几缕黑色的烟雾在屋内飘荡。 她甚至发现了榻上一块盖毯扔进火中中,冒起的烟雾更大,更加引人注目。 可惜如今已在夏日,屋内并没有太多皮裘毛毯,苏淼淼绕了一圈,只好将地上一块祥纹锦的羊毛地毯拽起来,还意外点起了窗棱上糊的油蜡纸,叫火势愈发蔓延了出去。 寝间本就不大,在苏淼淼这般努力下,不过盏茶功夫,屋内便仿佛遍地都是火光,仿若噩梦重演,恍惚间,苏淼淼甚至觉着她在蓬莱宫的火光之中,压根就未曾挣脱。 “姑娘!” “还活着!” “火就是她放的,把人带出来!外头来人了,不能叫她被发现——” “快!” 但很快的,从屋外传来的动静,便让苏淼淼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这一次,她不必再想尽办法破门,因为在这样的火光下,门外仆从很快自个打开门锁,满面慌乱要救她出来。 但这一次不急出去的反而换成了苏淼淼。 苏淼淼的手脚冰凉,但头脸却仿佛已然染上了烈火的热度,沸腾灼热,叫她昂奋而清明。 她借着火势的遮掩,围着拔步床来来回回,躲避着顾及火势的青衣仆从,手边遇上能捡些的东西,还能顺手再添一把火。 世间没有白吃的苦头,苏淼淼原本以为着火时最厉害的是火,但经过了蓬莱宫中冲天的火光,苏淼淼却已经知道,火场之中,不等烈火烧到身上,呛人的烟气便先能将人迷晕。 她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伏低身子,小口的喘气,这样便不会吸进太多烟气。 如今救她的人还未来,这个时候晕倒了,便只能任人鱼肉,若是再被这些人带去旁的地方的藏起来,她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但这样的躲避辗转终究只是困兽之挣,面目狰狞的青衣侍从越逼越紧,烟气在屋内上下弥漫,苏淼淼再是尽力伏底身子,也被呛得咳嗽不停。 苏淼淼面色越来越是难看,心下也越来越沉。 她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也拖了这么久,母亲与赵怀芥怎的还没来! 她现在冲出去,能不能遇到来救她的人? 迟疑只是一瞬,察觉到了熟悉的憋闷与晕眩之后,苏淼淼不得不冒险冲出了屋外—— 然后就这样正正的撞进了赵怀芥怀中。 的确是元太子,不像从前那样淡然出尘,反而有些惊慌,有些狼狈—— 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元太子赵怀芥。 苏淼淼担忧的面上,骤然绽出欢喜的亮光! 还未开口,对面赵怀芥面色便忽的一变,一手用力,猛然将她朝自己抱紧转身,同时右腿抬起,重重踢退了一个朝她追来的青衣仆妇。 苏淼淼紧紧抓住了赵怀芥的衣襟臂膀,在呛人的烟火气中,嗅到了他身上檀木与冷松的清冽气味。 某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忽的凝滞了一瞬,接着又急促的跳跃起来,不是方才的亢奋紧张,像是林前探头的小鹿,青石流过的山泉,轻巧,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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