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昶是个痛快人,孟琼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并未全松。 在来南陈郡之前,她曾经也设想过迁郡的事情。这迁郡第一件事是要说服郡守,李昶是故人,又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不迂回,这第一层简简单单便过了。 而这第二件则是要说服百姓。 蜀地跟南陈郡接壤,倘若此刻已经打起来了,大家自然不用说,立即火急火燎地迁。可眼下,还没有打起来,只快了,自然会有一些流连故土的人不肯搬,不愿意搬。再或者说,也会有些市侩之人,趁势作乱。 “南陈郡这个地方,我最了解了。乡邻们大半是好的,但不乏几个地头蛇会在里头搅事情。你母亲和妹妹这里,我会帮你照看着。你万事小心。”孟琼道。 李昶“嗯”了一声,有孟琼在,他确实可以做到万事放心。 …… 李昶这半年一直在地方上面待着,做父母官的,要操心的事情很杂。他从前是个吃饭细嚼慢咽的人,如今半株香的功夫,一碗饭就吃好了。 虽则想同孟琼多待一会儿,但想到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他做,于是换上官袍,嘱咐了母亲几句,就又出门去了。 孟琼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睡自家儿子的房间总归不太好。葛氏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让给了孟琼,然后同李窈一道睡进了李昶的房间。 孟琼同葛氏本就相熟,当初在燕都也没少蹭过李昶家的饭,也不拘泥,吃完午饭后,就在屋子里躺下睡了一会儿。 船路颠簸,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李窈在堂屋里自己个儿一个人玩了两个时辰,想着过一会子孟琼就醒了,可等了好久好久,她仍在睡,就想着,去叫醒她,让这她陪自己玩一会儿。 却被葛氏拦了下来,“别吵醒阿姐,阿姐累了,让阿姐睡一会儿。” 李窈鼓着胖乎乎的小脸蛋子,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好吧。”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拽了拽她娘亲的衣裳,“今天阿姐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不怎么爱笑的跟兄长一样大的哥哥,他是谁呀?” 葛氏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自己的傻女儿这个问题。只得抚着李窈的头笑叹道:“那是阿姐以前很喜欢的人,但是将来啊,阿姐只会喜欢我们昶哥哥,阿姐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嫂嫂的。” 李窈仰起头,小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她喜欢孟琼。 她想要孟琼做她的嫂嫂。 草屋的木门紧紧地闭着,孟琼躺在床上,许是因为太累了,她今日好眠,一个梦,也不曾做,就这么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到醒来的时候,葛氏早早地带着李窈下地干完活了,堂屋的桌子上放了葛氏刚热过一遭的饼。 还有许多块用个木盒子装了搁在桌上。 “孟姑娘,昶哥儿不在,我也不知你什么时候醒,就给你做了点饼,你先吃些。木盒子里还有一些,是我给昶哥儿和魏王他们准备的,刚刚我在路上碰上郡守府的人,说是他们俩昨儿中午开始就一直搁在府衙里头,到现在一口没吃。我本想着待会儿给他们送去,可刚刚下地干活的时候把腿扭了,你看,你要不要受累去一趟?” 如果可以,葛氏也不想让孟琼跑这一趟,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同孟琼在一起,自然是想着希望孟琼这辈子都不要同那个魏王相见才好。 可人是铁饭是钢。 这一顿不吃怎么行呢。 葛氏叹口气,虽不愿,虽不想让她再见到周誉,却还是要她跑一趟。
第13章 为难 “成的,我去送。” “不劳累的。” 她来此本就是奔着跟周誉一道要李昶迁郡来的,李昶昨日开始奔忙多多少少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孟琼冲着葛氏笑了笑,点头应下这份差事。 郡守府外,乌泱泱跪了一群的乡绅。郡署的守卫用棍子压着这群乡绅的脖子,他们的手边是自己个儿带来的大小不一的家伙,明摆着是过来闹事的。 孟琼提着食盒刚到门口,就瞧见这么一幕。这群乡绅显然已经被教训过,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为首的乡绅穿着孔雀绿的绫罗缎子袄,月白色金丝的软底鞋上还残留着挨打是流下的鼻血。 “孟琼!” “周誉这个人,犯上作乱,造反伤人,该杀得很!你跟着他便也是个贼子!一个造过反谋过大逆的人如今竟还有脸来图谋我们南陈郡的事,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么?” 跪在地上这人孟琼认识。 是陈谡。 怎么说呢。 如今这个世道不缺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的官,可南陈郡的风水养人,这些年出的,个个都是好官。 陈谡的父亲陈夷之就是这些好官之一,他是南陈郡的上上任郡守。荒年时他散尽家财只为给路边的乞丐一口饭吃,洪灾时他不顾自己文人体弱打着赤膊上阵,用自己的身躯当沙包替郡里的百姓抗下所有。 这个人千好万好,就是呕心沥血,为地方上的事情操碎了心,死得太早了,这才使得儿子无人管束,容易受人嗦摆。 “你舅舅给你多少银子,教你挑唆这些人闹事?”孟琼将食盒递给一旁有眼力见的皂吏。 陈谡脖子梗起,脖颈上青筋毕露,“你管我?你去问问周誉是怎么对我们的?怨不得他当初起兵会被俘,如此不得民心,怕是总有一日会夭寿而亡!” “啪”地一声。 日头下,陈谡白皙的面庞红了一片。 夭寿而亡。 这个词说得太重,孟琼每听这样的词一次,就会心惊肉跳一次。她不动声色地收回震得发麻的手心,静静地望向陈谡: “你舅舅的商号开遍了南陈郡我是知道的,他为了铺子给你多少银子闹事?” 陈谡被那一巴掌打懵,奋力地挣扎了两下,被身后的皂吏发摁住。 她对他动手,还指望他回答她的话,真是痴人说梦。陈谡冷笑两声,呵道:“你以为你护着他,他就会护着你么?” “孟琼,周誉想你死这件事情,谁不知道啊?你瞒下上阳关的真相,他早就恨透了你,你帮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啊?”陈谡厉声反问着她。 他额头一片淤青,鼻翼两侧满是鲜血,皂吏下手不轻,他除了那一身绸缎袍子是干净的以外,这一身其他地方都是脏的。如今瞧着不人不鬼,格外可怖。 陈谡年少失怙。 倘使他父亲还活着,庇佑着他,也不至于受他那做生意的舅舅蛊惑至此。 孟琼怜悯道:“你跟周誉对着干对你没好处。” 少年时候如此。 如今天下大局纷纷然变化,更是如此。 陈谡仰起脸看着孟琼,“迁郡便意味着我的舅舅要放弃在这里的基业,孟琼,你们没有朝廷的手敕,胆敢因他周誉一家之人,说迁就迁,你们还把当今天子放在眼里么?” 陈谡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小时候也被父亲逼着读了几年圣贤书。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总是懂的。 周誉虽是当今皇帝的九哥,可到底当初传位的那道诏书没给他。 权柄在手有什么用,名不正言不顺。 孟琼道:“先帝在世时立下遗诏将皇位传给如今的天子是不错,可也给了长平王独立的兵权,说过无论皇位谁错,都不许他人干涉长平王用兵。如今南陈郡上头是蜀地,这场仗是长平王在打,迁郡也是长平王的意思,你有什么不满么?” 她话里对周誉的维护这么多年都始终如一。陈谡扬起带血的脸呵呵两声,显然并不赞同她。 迁郡一事涉及到商人的再生谋利,要闹事孟琼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倘若不迁,战事打过来殃及的便是性命,世上从来没有两全法。 “我可以替你向他求一求。” 人情之上,没有对错。 “看看南陈郡迁到八十里外的芙蓉郡后,能不能给你们原有的经商之人或者土地受损之人一些让利。” 折中之下,这是孟琼唯一能做的。 陈谡却冷笑更甚,并不相信孟琼的话,“孟琼,这话你若是两年前说,我还信你。可如今你给周誉暖床,他都会觉得厌恶,他怎么会听你的?” 陈谡这人说话从不迂回,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这话也确实说的精准。 她可以求。 但是周誉不会理。 “你说的没错,本王确实不会听她的。”一声鄙薄的轻笑从身后传来,周誉手里拿着一柄薄扇从府衙走出来。 他换了身常服,只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玉白色云纹道袍,玉冠束发,衬得他原本就矜贵的气质更冷峻了几分。薄唇上带了三分的笑,只是那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孟琼无所适从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明显带了几分的不知所措。 只是那份不知所措片刻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周誉的目光落在陈谡略微肿起的半张脸上,那鲜明的五指印过了这么久还仍旧在,不曾消下去半分。 “你打的?” 他突然偏头问孟琼,哂笑一声。 孟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接,就又听他淡道: “对待这种口出狂言的人,下次该把两边脸都打烂。” “周誉,你!”陈谡咬着牙,陡然被羞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周誉不是孟琼。 他对陈谡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怜悯。父辈的功勋终究是父辈的,陈夷之是个好官,他拿着他应得的俸禄也拥有了百姓们的爱戴。这份爱戴在陈夷之死后也让陈谡在郡县里横行霸道了十年,除此以外,陈谡的舅舅也沾了妹夫的光,将米铺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可富没让他们长出良心来。 屯田害民,鱼肉乡里,在灾年低价买米高价卖出的事情可没少干,要不是南陈郡这几十年的郡守都是好人,都能压着他们,这个地方的百姓还不知被嚯嚯成什么样子。 “其他人放回去。七日之内,迁郡。” “这个人,押进去,打烂他的嘴,再扔出去。” 周誉淡淡开口。 他说话仍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皂吏们不敢耽搁,忙将人押进去。 咒骂声从陈谡的口中响起。 孟琼跟着周誉往郡署里头走,走一半才想起,她今日并不是奔着他来的。 “你不是要求我么,怎么不求了?” 孟琼走了几步。 周誉止住步子,耐人寻味地回头戏谑道。 孟琼脚步也顿住,她回望周誉,想到自己跟陈谡说的话,“求”字就在唇齿之间,可她前半生没求过他什么,这样的豪言壮语能放的出去,可真到了他面前,她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舞刀弄枪她在行。 说起话来却笨嘴拙舌。 “周誉……我……” 她竭力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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