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像极了从前做错了事被孟庸昶责骂的时候。 只是那时,孟庸昶逼她说的话,她若不愿意说,周誉就会告诉她不想说就不要说,至于雷霆一怒的责罚,他会替她挡。 可如今。 终究是不一样了。 “李昶的母亲待你不错,在李家待了一日,气色都变好了。”周誉终究还是没有逼迫她的心思。 她不说。 他也懒得追问。 只是看向她那一张未施粉黛,却仍旧红润的面颊。李家待她,确实不差。 提到李昶的母亲,人难免会触景生情,周誉忍不住也想起了当初的福惠皇后,他的母亲。 孟琼见他的眉眼在顷刻间变得越发的冷峻了下来,也知道他想起了谁。 “李夫人待我很好,当初福惠皇后待我更好。”孟琼没有说讲话,无论时隔多年,无论将来她遇见怎样的人,福惠皇后都是她这一生中唯一可以当做母亲看待的人。 “你记得她的好便好。” 周誉的手指拢在宽大的袖袍下,他转过身,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继而平淡地开口。 孟琼和他站在天井里,这天井做得深且凹,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上尚且存着水迹。孟琼从葛氏那里带来的食盒经过几个守卫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李昶那里,李昶从大堂走出来,面上带着一贯的淡笑。 十三年的生死相依,岁月纠缠。中间隔着上阳关的大水,孟琼同周誉但凡在一起,就难免太压抑。 李昶并非是个捻酸吃醋之人。 他如今已经二十七了,再过三年就三十了。年轻小伙子红眼鸡似的把戏他耍不出来,他只是由衷地希望孟琼能够做个鲜活且开怀的人。 不是暗无天日活在阴森沟渠里的死士。 不是被孟府遗弃白白担个克母克姑罪名的二小姐。 更不是站在周誉的面前,却因为上阳关的事情,永远直不起腰来的那个人。 “东西送来了,走,还是留下坐坐?”李昶同她说话向来单刀直入,眨眼笑笑,示意她跟着自己的心走。 陈谡刚刚带人才闹过一场事。 他那舅舅是跟怎样的滑头,认识多少的地痞,孟琼心里门儿清。此时走,她确实不放心。 “我坐坐吧。” “你们谈你们的事情,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听闻过会子,署里的人就会挨个的下到乡野去贴告示告诉大家迁郡一事,到时候人少,我可以照应着你们。” 孟琼冲着李昶微微笑笑,她今日来佩了刀剑,莫说十个地痞,纵然有二十个,也不放在话下。 李昶没说话,只是挑挑眉。 两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股子心照不宣的默契自然也能被周誉巧妙地捕捉到。他本想放过她,可一瞬间又突然生出了晦暗的心思来。 她奔向李昶,拥有了新的人生。 那他呢。 他的前二十几年就此作罢么? …… 孟琼说要护着他与李昶,就不是开玩笑。在郡署里头走了两圈后,她闲来无事,就干脆抱着剑坐在了府门口。 迁郡涉及众多。 李昶同周誉随便吃了些东西,扭头便又进书房去商量他们该商量的事了。 如何缩短时间,在最短时间内将郡里头的百姓安置好。 那些商人也好,百姓也好,损失遗落的地,没有办法带走的产业,到了隔壁的郡县后该如何处理。这个钱是从郡里的银库里出一部分,还是上报朝廷,让户部想法子,都是需要想到的。 地方官不好当。 事事都需得考虑的全面。 孟琼抱着剑在府门口从中午坐到下午,本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可临到傍晚,天将黑不黑的时候,一场大火却在不远处的东街烧了起来。 那是东街的一家绸缎铺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好烧的物件,郡署里头的官吏都去发放迁郡的告示了,铺子的老板也好,邻里也好,都聚集在市口。 一时之间,这火越烧越大,也越烧越旺。 火就这样子烧下去总不是个法子,唯一在铺子里的伙计还是试了试去郡署找人看看有没有谁可以帮忙。 可巧碰巧孟琼正坐在郡署前面。 “姑娘姑娘!救……救火啊……” “这府里头有人嘛,我们铺子着火了,这货烧的老大,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一条街都要烧没了呀!”小伙计灰头土脸地来了,脸上头上都是黑扑扑的灰,明摆着是自己努力地用水尝试着去救了一遭火,可惜愣是没有救成。 声东击西的招数这些年孟琼见得多了。 她不放心郡署里头的周誉和李昶,可不远处确实浓烟阵阵,火光冲天。 “我跟你去。” “等火灭了,我就回来。” 孟琼撑着膝盖站起来,还是决定跟着小伙计走。可是也巧,皂吏们就已经发完了迁郡的告示,东街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攘攘地回来了。 这房子屋子铺子虽说过两日就不要了。 可人终究是有感情,有舍不下的东西的。 东街这么一烧,一些百姓忍不住哭了起来,伤别离,伤故土。 理智尚存的百姓和路过的皂吏则跟着救火。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又传来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大家快回去,郡署有刺客,好多好多刺客!”
第14章 姨母 孟琼意识到不对,赶忙回身,想看看郡署那里到底如何了,可刚刚回头,不知是谁站在了她的身后。 一块湿润的白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了个干净,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 郡署内,周誉正提笔同李昶两人跪坐在案几之前,谋划着迁到邻郡后,南陈郡的百姓该如何安置。 两人正思索之时,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有刺客!” 这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李昶有些坐不住,率先站起来,撩袍起来后走向门口看了看,又折了回来。 “王爷怎么不慌?” 李昶见周誉动也不动,问道。 “郡署内只有你我二人,和一两个奴仆,倘若真有刺客,早就进来了,又怎会让李大人你听到那一声喊?” 周誉这两年虽在琅琊窝着,但没少跟刺客打照面。真有刺客的话,定然是奔着他们俩的命来的,不会光明正大给人瞧见。 李昶点点头,面上不禁有几分愧色,“仔细说起来,本官在燕都也遭过几次行刺,只是从未注意过这些,当真是不如王爷仔细。” 周誉继续拾笔在文书上勾画,嗓音慵懒,“无妨,你不仔细没关系,燕都那两年,总归是有人仔细的。” 这个“有人”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李昶一心向明月,并无意将自己同孟琼的旧情拿出来显摆,奈何眼前这人总是刻意撩拨。他只得温声道:“小缘是比旁人要仔细些,是这半年,身边没有她,下官才有了疏漏。将来,她在,定然不会了。” 她在? 周誉听了这两个字手里的笔顿了顿,“你倒是觉得你们之间情分深笃。” 李昶往回走,“谈不上深笃,只是这些年,本官确实是除了魏王您以外,唯一一个同她如此亲近之人。” 李昶用词坦诚。 并未将他与孟琼之间的关系夸大一分。 也并未将他同孟琼之间的关系削弱一分。 可越是这样真实的话,对听者而言就越是另一番意思。 “李昶,我说过的。这样的话,待到将来有一日,她因懦弱而退缩,因自保而缄默的时候,你再说也不迟。” 周誉搁下手里的笔,神色骤然变冷。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除此以外,还有软轿落地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定然不是刺客,反倒像是贵客。 “报,大人,王爷。” “定国公夫人到。” 郡署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看门的仆役匆匆忙忙进来,对着李昶和周誉行了一礼,紧接着,报了定国公夫人的名号。 周誉和李昶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异常。 这位定国公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昶的远房叔母,也是周誉嫡亲的姨母。 定国公一脉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是以,身份尊贵,无上荣耀。李昶的父亲与定国公同宗,但是六房的那一支,虽同为李姓,大几十年下来,七拐八拐早就成了八竿子才能打的到的远亲。 可虽不亲,但当初李昶家中没有余粮,为了同母亲葛氏活下去前去讨救济的时候,也是得到过这位叔母救济的,兜兜转转,恩情总归是有一些的。 可她远在定远,按理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眼下却来了…… 李昶心里没有底,但大抵猜到该跟孟琼有关。当初福惠皇后在的时候,定国公夫人就不喜欢孟琼。如今福惠皇后死了,定国公夫人就更厌恶她了。 “誉儿,姨母千里迢迢来见你,你怎的不出门迎迎姨母?”带着几分威严的笑意从门口传来。 定国夫人一身金色的直裾深衣,袖口修着大红色的云纹,发髻上插了支镂空凤凰衔珠钗,虽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皮肤依旧如雪一般白,眼角眉梢虽有了岁月风霜留下的细纹,却并不显得老成。 周誉往前走了几步,“誉儿拜见姨母。”弯腰行礼。 定国夫人扶起周誉,“你如今已经长本事了,满朝文武和元祐眼下哪个不怕你?除了人心,这天下的东西该有的你都有了,姨母可不敢轻易让魏王你行礼了。” 定国夫人含笑着扶起周誉,寒暄了两句后这才注意到周誉身边的李昶。 “李?” “你是李昶。” 许是这两年李家去定国夫人那里打秋风的太多,定国夫人起初没认出李昶,多看了两眼这才瞧出是他。当初那个连口热饭都吃不饱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了,长成了南陈郡的一郡之首了。 “是的,晚辈是李昶,劳烦叔母还记得晚辈。”李昶拱手行礼,定国夫人也抬手去扶他。 周誉并不希望姨母参与到自己的事情中来,从前不希望,如今也不希望。 “姨母不在定远好好过日子,不辞辛苦来到这南陈郡做什么?蜀地快要打起来,姨母若是想这两日来看看我,可以留下个两三日。可若有别的,恕周誉不能奉陪。”定国夫人这才刚来,周誉便要赶她。 她带了十几个行囊前来,此刻正在软轿之上放着。前来跟着侍候她的仆人也来了七八个,纷纷穿红戴绿的在外头侯着。 自家外甥是什么样的秉性,定国夫人再清楚不过。可他母亲死的早,他舅舅长平王也就是她大兄如今正忙着战事无暇顾忌到他,定国夫人这个做姨母的,自然不能不理会。 “孟府那个丫头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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