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谢敛带她吃的馄饨很好吃。 宋矜四处看看,最终买了两碗馄饨,又要了一壶新的温热茶水。 折腾了一夜,宋矜非常疲累。起先还感觉不到饿,喝了一口热乎鲜甜的馄饨汤,饿意才猛地涌来,她捧着碗坐在谢敛身后吃小馄饨。 谢敛在挑芫荽,挑了半天才挑干净了。 他才与她说道:“再吃半碗。” 宋矜不明所以。 满京都的女郎,吃饭都用特制的小碗。 时下以清瘦文雅为审美,甚至有不少世家女郎,特意饿到脸色苍白来显风度。 谢敛说道:“你往日……”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噤了声,耳垂忽然有点红。青年手指蜷起又松开,眼睫垂下,过了一会儿才又说,“抱歉。” 宋矜有点没由来地生气。 谢敛默默放下挑芫荽的筷子,解释道:“我现下吃不下朝食,喝水便可以。” 但她气得很没道理。 于是宋矜忽略掉,转而说道:“我刚刚打听过了,他们应允给我一天的准备时间。我今日回家准备,晚间便来驿站与你汇合,婚……婚礼大概有些凑合。” 风一吹,她脸色顿时又煞白。 谢敛想将斗篷给她,但稍一动手腕,铁链便窸窣作响。在宋矜略带疑惑的目光中,谢敛整袖坐在风里,温和地点头道:“好,劳烦你。” 女郎耳廓有些红,略微侧过脸。 她带着点鼻音,小声说,“……我自小多病,路上恐怕也会耽搁你,你不要嫌弃。” “宋娘子。”谢敛下意识唤了声。 于是她朝他看过来,谢敛却又在这样的目光下沉默住。片晌,他望着春日的垂杨,认真地与她说:“你本病弱,不该与我一起奔波。” 他不看对面的少女,少女也不看他。 谢敛嗓音平静到近乎冷漠,温和道:“宋娘子,是你本该怪我、嫌恶我。” 皇帝不信任他的那一刻。 新政、皇陵案、军饷、肃清阉党,他所做的种种布置,在一瞬间宣告了彻底的失败。这些一旦失败,谢含之活在这世上,便是最大的败笔。 于如今站在台上的每一个人。 都是要抹去的败笔。 可偏偏眼前的少女,将她的性命与他绑在了一处。 从此他遭受的毁谤折辱,都会牵连她。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跪坐在他面前,稍微倾身靠近了一点,细长的眉眼温和:“你不要想别的。我今晚来见你,会穿得漂亮一点……到时候,你记得多说几句话。” 谢敛心口猛地慢掉一拍,渴意爬到嗓子口。 他顾不上羞辱人的铁链声响,端着宋矜倒的水碗,低头借喝水含糊道:“好。” 他想不太出,她穿嫁衣的样子。
第27章 子规血(十二) “也不用太多。”她又补充了句。 谢敛不由看向她, 女郎坐在依依垂杨下,水濛濛的眼底藏着羞涩。她仿佛有些不安,抿了抿唇, 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迟迟说不出来。 谢敛终于有一种活着的真切感。 他亲手切断与所有人的情感维系, 只有身体上的煎熬, 情绪上却感知不到太多的失落。在成为罪人后, 曾经的亲友远去, 荣辱悲喜再也无关。 他如孤魂野鬼, 受再大的折辱与冤屈。 也无所谓悲喜。 但此刻,他不得不去为她思考,重新感知情绪。 思考本已经断绝的后路。 她鲜活的感情渲染到他身上, 冰冷空荡的胸膛仿佛才被情绪一步一步填满,鸟峮吧八伞令弃七吾三陆,欢迎加入重新有了暖气。谢敛思考了婚仪步骤,略作推敲, 温言道:“宋娘子。” 女郎看他,眸子顿时有些慌乱,连忙道:“我……我只是会有些……” 谢敛语气坚定些, 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你是谢某的妻,我本该珍而重之。” “无需紧张。” 谢敛话音刚落, 喉间微颤,狼狈闭眼。 从此有一个人和他绑在一处, 生死与共、荣辱休戚, 他再也不能孤身赴死。这种感觉不仅痛苦, 还带着隐秘的期盼, 无比复杂又沉重。 城外春光熹微,子规声声。 女郎脸颊绯红, 小小声应和道:“哦,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清苦的药香裹着荔枝甜扑过来。 谢敛眼睫微颤,他睁开眼。 女郎挽起一截袖子,正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污泥,动作很轻柔,十分小心珍重。 她漂亮的眉眼迎着日光,清透如甘露。 “晚些见。” 于是谢敛点头,“好。”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宋矜顿时有些心慌意乱。 她满脑子都是他刚说的话,连忙提裙站起来,转身要走。但原本在已经在喉间的话催促她停下来,回头嘱咐道:“不要任由旁人折辱你。” 青年眉眼平静,仍看着她。 在短暂的缄默中,有一点无形的对峙,好在她赢了。 他微抬起被擦干净的脸。 青年眉弓清晰、眼眸黑沉,风骨落拓,如最清简的工笔绘成。 “好。”他略蹙了蹙眉,唇边竟然弯起一点安抚性质的笑意,对她交代了句,“一路小心,安全为重。若是遇到有人挑衅,不必理会。” 细细熏风拂来,谢敛眸子有微光。 宋矜不觉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又唤她,“将斗篷披上再走。” 宋矜就觉得他有些啰嗦,还是那种她阿爹阿兄式的啰嗦,古板得要命。她瞥了他一眼,摇头,“这是我辛苦给你带来的斗篷,你好好披着。” 避开谢敛,宋矜叫了辆马车。 好在赵夫人早有准备,也并不生气。反而趁着昨夜,已经将家中的银钱、仆从安置好,取出一部分准备好,全都留给了宋矜。 风波过后,昔日宋家的老仆回来了一部分。 其中她阿爹的长随王伯,因为早些年妻儿死在了洪水中,无牵无挂,愿意与她随行去岭南。 另有几个长工,皆是残疾的缘故,多年仰仗着宋家才能做工糊口。 此时也愿意跟随。 宋矜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时间紧急,有些东西甚至来不及采集,暮色便已将至。宋矜不敢耽搁,害怕有人趁机捣乱,连衣裳妆容都来不及收拾,便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内,弯腰伏在小几上计算物品,还缺哪些东西,又可以顺路在哪里采购。还有所带的银两,一路四处打点,又要如何安排。 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停下来了。 傍晚间,又落起雨来。 城外三里处,设有驿站。 因为陛下格外开恩的缘故,这里的驿站额外接待了谢敛,也默许两人今日成礼。 饶是如此,天色黑了之后,背靠着山林的驿站还是显得破败冷清。 只有数点孤灯,在夜雨中摇摇晃晃。 她先开车帘,还未下车,便见驿站外有一道人影。 人影疾行前来,宋矜惊觉竟然是章四郎。但他既然来了,却又不进去,明显不是来找谢敛……而是在此等候她,宋矜就有些心虚。 退婚一事,她做得太突然。 “宋娘子。”章四郎淋了雨,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有些严肃,“此时城门还未关闭,你后悔还来得及。” 他太过于直接,另宋矜一时失言。 她没有带伞,不想等会儿形容狼狈。 也不迂回,只是摇头直接地回答,“我此时已经不可能后悔……” “只要我愿意娶你,你就可以后悔。”章四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略带急促,甚至透着某种坚定的决心,“我父亲是内阁次辅,我也在翰林院,与陛下颇为亲厚。只要章家愿意保你,没有什么不能后悔。只要你嫁给我,日后待在章家,也没有人能对你下手……” 雨声急促,吹打着树梢。 满地树影离合,嘈杂的风雨声中,没有人察觉到门内谢敛的身影。 是因为突然下雨,谢敛恰又听见马车声,知道是宋矜到了。趁着今日差役睁只眼闭只眼,借了驿站的伞来接宋矜,免得她又淋了雨。 但章向文在外头,他便不好出面。 窥听并非君子所为。 他本该离去,但或许是夜雨潮湿寒冷,旧疾复发,他顿时连挣扎走开的力气都没有。 隔着门隙,女郎仍旧是白日里的装扮。 她兴许是太过于忙碌,又或许是并未将婚事放在心上,并未装扮自己。风雨浇在她身上,袖尾拖起蝶翼般的弧度,乌黑发丝随风微晃。 谢敛与章向文曾是知己至交。 他比谁都清楚,章向文所说的话字字属实,也都狠了心能做到。 谢敛虽如此清醒,心口却被风雨吹得有些凉意。 油纸伞面淋雨会有声响,他没有撑开伞,不知不觉间肩头被檐雨浇得湿透,冷意汇入骨髓。 终于,门外的少女摇了摇头,避开章向文的目光,“我父兄的案子,必须要谢大人活着才有转圜的余地,我不会后悔。” 章四郎顿了顿,继续说道:“皇陵案我与父亲,也会想方设法,替你父兄正名。世妹也知道,你父与我父曾是知交,能做出的承诺全然出自真心,绝不会诓骗于你。” 他又劝,“你阿娘与幼弟,必然不舍你。” 雨势有些大了。 杜鹃啼叫凄厉,如同盼归的游子,声声泣血。 谢敛僵立檐下,安静地等她开口。 他忽然惊觉过来,自己确实算不上多坦荡,此刻卑劣地想要听清门外的话语。哪怕一个是旧日知己,一个是毅然愿意陪他的女郎。 谢敛垂眼,等着她出口答应。 毕竟……宋矜本就是为了父兄的清正,才出此下策。有章家人的保证,皇陵案只是要费些时间,却当真有可能查出真相,洗清宋家的冤屈。 如此一来,她没必要与他扯上干系。 吃这样徒劳无益的苦。 终于,淋雨的女郎出声。 “我不止是为父兄。”她缓步朝前走了几步,自顾自要去推门,只顿了半步回答章向文,“谢大人救了我一家,若不是他,或许我也早死了。” 门外女郎走得很快。 谢敛猛然回过神来,他仓促要避,旧疾却令他险些摔倒,勉强按住险些作响的镣铐,稳住身形。 “宋世妹……”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带着讥诮地嗤笑道:“好一番情真意切。不过,连风流蕴藉的章四郎都看不上,宋娘子这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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