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宋矜摇头,“不怕, 熄灯。” 青年似有些惊讶, 却还是熄了灯, 在她身侧躺下。 视觉衰减, 其余知觉便敏锐起来。 身侧的人合了眼,一截系了丝线的手腕安静搁在身侧。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灯光, 她能看到上面深浅不一的伤痕,蔓延往上。 她心口砰砰,跳得有些快。 从她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谢敛衣襟内,层叠狰狞的伤痕。但青年合衣而眠,面色平静,呼吸安稳,看起来比谁都平和。 宋矜不知为何,有些焦灼。 本能翻身侧睡,手腕间的丝线一拉,拽到了对方。 “还是害怕?”谢敛问。 宋矜回过神,她又将脸转过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盏风吹都皱的水碗。 她不算特别害怕,但身体确实还僵硬,心脏急促跳动。暗夜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宋矜察觉到谢敛似乎要做什么,连忙伸手去拉他。 “不必,我不害怕谢先生。” 宋矜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谢敛的肌肤很烫。 她被灼得指尖一颤,险些松手。 于是谢敛没了动作,安静躺在她身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变得十分绵长。宋矜终于确定他不出去,连忙收回手,也觉得脸颊发烫,将脸埋入被褥闷声道:“我睡了。” 她侧向谢敛这边,系着红线的手腕落在两人中间。 不知过了多久,宋矜的紧张终于褪去一些,在极度的疲倦劳累中一下被拽入梦乡,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着去,谢敛似乎应了她声。 宋矜闻见浅淡的苏合香,觉得心头既紧张,却又莫名安稳,忍不住舒展了眉眼。 谢敛一直没有睡。 他以为身侧的女郎会害怕,谁料她真的睡了。她睡着的样子很乖,脸埋在乌发和被褥间,手却并不听话,似乎在睡梦中找寻着什么。 好几次,都软绵绵搭在他肩头、腕上。 仿佛随时都要贴过来了。 谢敛无奈,替她拉了几次被子。 窗外蹲守的差役一直没走,谢敛半夜起来了一次,等到再进房间。他浑身潮冷的雨气,发尾也被淋湿了,于是在黑暗的房间内站了会儿,这才上床。 女郎这会儿睡得刁钻,脸几乎睡在了他的枕头上。 只差一点,就打翻了那碗水。 谢敛看着床榻,无奈了片刻,还是小心系上了丝线,在她身侧睡下。 女郎的呼吸扫过来,有些烫。 她或许是察觉到了人,迷迷糊糊将脸送过来,要往他身上贴。 谢敛轻轻推了她一下,女郎蹙起眉,鼓弄了几句什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她像是小动物一般,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又蹭到他颈窝。 温热柔软的肌肤骤然相贴,带起一阵酥麻。 谢敛喉节微滚,伸手按住她的额头。但立刻,他便觉察出宋矜的体温不对。他原本就因为受伤,浑身一直在发热,但宋矜竟比他还要烫一点。 他起身点了灯。 果然,女郎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唇瓣有些干。 似乎因为难受,纤长浓密的眼睫染了层水雾,仿佛随时就要滑落眼泪来,楚楚可怜。 “宋娘子。”谢敛唤了声。 女郎毫无觉察,只是蹙着眉,呼吸有些凌乱。谢敛去找了湿帕子,替她盖在额头上,但即便如此,宋矜的体温还是越来越高。 窗外又晃起影子来,谢敛抽出墙角的火签放在脚边。 坐在宋矜身边,替她擦拭手心和脖颈。 因为手不老实,女郎的手腕已经被红线勒出红印子。谢敛无奈,伸手去替她解开,对方却握住了他系着线的手,紧紧攥着手指不松开。 她是纯然的难受,攥着他的手时紧时松。 潮湿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连他指腹都不由渗汗,有些说不出的黏糊。 “阿嬷……”她又唤。 谢敛不做声,哪怕是秦念,他都没有照顾到这个份上。 但睡着的宋矜,远比秦念还会撒娇,会将脸贴在他掌心,迷迷糊糊低咳,眼睫上湿润的水珠,“……别走……我怕。” 谢敛僵坐在她身边,没有抽回手。 风雨声越来越大,窗外的影子越来越多。 谢敛伸手,拉起被褥将她盖好。 他才要起身,女郎肩头微颤,竟然惊悸一下醒了过来。 她茫然地看着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呼吸停顿,浑身僵硬得一动不动。握住他的手指没了力气,潮冷的汗溢出来,她鬓边都渗出层细汗。 一瞬间,宋矜惨白得仿佛虚脱。 在缄默中,她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起来,好似如梦初醒。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伏着被褥有气无力地呼吸。 “抱歉,我……”谢敛温声。 女郎怯生生收回手指,却又忽然晃动了一下手腕,红丝线便扯了一下他。谢敛垂眼,目光落在她白莹莹的手腕上,一绺红线格外绮丽。 他瞧着那旖旎的一痕印子,后觉有些不妥。 宋矜却烧得蔫蔫的,含糊解释,“不知怎么,就醒了。谢先生不用管我,我换季失常发热,捱一捱兴许就好了……” 谢敛一面留意门外,一面捏紧了火签道:“你安心睡。”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我不做什么,”谢敛有些局促,微晃了一下腕间红绳,“放心。” 她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是有变故?”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嗓音都带着淡淡的软和沙哑,瞳仁也有些涣散。又困得厉害,明显是撑着精神头,谢敛便将水碗递到她唇边,摇头道:“我与你一起睡。” 对面的女郎打了个呵欠,小口小口喝水。 她后知后觉地往后挪了挪,脸越来越红,小声给自己挽尊,“可能是枕头被我睡跑了。” 谢敛于是答,“是。” “……”她咕哝了句什么,把脸往下藏了藏。 灯没有熄灭,谢敛合衣躺在她身侧。他意识其实也不算很清晰,但连日高热下来,反倒是忍耐力变得强了许多,只觉得人有些恍惚。 他身上还带着潮气,女郎的呼吸却仿佛扑腾扑腾冒热气。 两人之间隔着一碗水。 谢敛盯着那碗水看了一会儿,心道还好。 身边多了个人,谢敛也不太适应。 尤其还是个格外娇气病弱的女郎,他哪怕再克己奉礼,总会在无形处唐突了她。他就合目守在她身侧,听着夜雨,防备着屋外的人。 直到天将将亮,外头宋矜的仆人也开始起了。 谢敛才稍微松懈,真的睡了过去。 宋矜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水碗。 昨夜她迷迷糊糊,还以为照顾自己的人是蔡嬷嬷,本能粘了过去,是绝无可能睡得很老实的。但偏偏,这碗水保持得十分良好,一滴也没有泼。 她发了会儿呆。 片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水碗的位置被移了,被移到了靠近谢敛的方向,而此刻谢敛几乎谁在床沿上,呼吸沉稳地睡着。 他睡得十分端正,已经端正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宋矜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敛。 人人都说谢含之如何心狠手辣,他对别人狠不狠她不知道。 但无论怎么看,对自己倒是挺狠的。 因为谢敛还睡着,宋矜无法起来。 她昨夜发了烧,虽然被照顾着退了烧,此时却还浑身酸软乏力。宋矜靠着枕头,没什么念头地打量谢敛,盯着他清正凌厉的眉眼发呆。 昨夜成亲了,眼前人是她的夫婿。 还是她忌惮得不得了的谢敛。 宋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伸手极轻地探了探谢敛的额头,果然他的热度一直没有退下去。因为睡觉的缘故,领口也松了些,能看见伤痕蜿蜒的锁骨。 她手指往下,轻轻地掀了一下他的衣襟。 几乎是一摸到布料,她就心虚。 青年眉间微蹙,纤长乌黑眼睫颤动。 乌发衬得他面色白到几近通透,毫无血色,便有种破碎的非人谪仙感。宋矜本就是鬼使神差,并非有什么贼心,立刻蜷回了指尖,老实放在身侧。 她收回目光,思考自己带来的药物。 时间紧急,其实她买到的东西不够全,只能凑合着用。 花了一会儿,她想好了如何搭配用药。 身侧的谢敛过了会儿,便醒了过来。他几乎是第一眼,便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宋矜正巧也等着他醒来,说道:“洗漱了,我给你上药。” 谢敛欲言又止,然后点头。 宋矜便觉得,现在的谢敛是真的非常好相处,十分君子谦谦。 “我先起来,沅娘再洗漱穿衣。” 谢敛又与她说,明显是避开她穿衣,免得令她尴尬。宋矜拥着被褥,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没由来有些想笑,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侧过身去。 听见谢敛腕间锁链脆响,忽然有些气愤。但青年动作从容,窸窣穿好衣衫,解开了腕间的一道丝线,提醒了她一声便出去了。 宋矜一时间,从他身上觉察不出半分怨愤。 她就又有些难过。 宋矜穿了件杏子红八幅裙,雪白对穿衫子,披了件织金眉子对襟窄襦。头发不太会梳,更不会什么妇人样式,她折腾了半天,彻底挫败了。 她推了门,想悄悄喊蔡嬷嬷。 可一露脸,迎面撞上的还是谢敛,她披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脸红。 “我去唤蔡嬷嬷。”谢敛一愣,说道。 宋矜眼巴巴看着他,只见谢敛眼底却有几分笑意,她的脸越来越红,一下子将房门关上了。但外头的谢敛脚步一顿,忽然又朝门口走了几步。 他隔门,低声问:“沅娘,怎么了?” 宋矜背对着门,闭了眼。 她想,自己从前怎么会这么忌惮一截木头…… 大概是瞎了眼吧。 饶是如此想着,宋矜还是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连眼前都有些发花,身上酸软无力,带着说不出的不得劲儿。 她靠着门,忽然赌气,“不要叫蔡嬷嬷,我自己可以。” 过了一会,她以为谢敛走了。 于是快步走到镜子前,挑起几根发簪,学着蔡嬷嬷那样,将全部头发都梳了上去。她不太熟练,折腾半天,才察觉谢敛竟进来了。 她险些松手,对方却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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