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住对方的腰,脸颊贴入怀中。 对方似乎浑身僵得厉害,始终端正地坐在床前,却又近乎贴心地轻抚她的脊骨。温热的体温传过来,宋矜终于冷得好一些,也怕得好一些。 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根浮木。 她紧贴着对方,眼泪却还是源源不断渗入对方的衣裳,流着眼泪睡了过去。 灯火慢慢要烧尽了。 谢敛却始终抱着怀里的女郎,没有动作。他既怕将她吓醒了,又怕唐突了她,只好任由她睡在自己怀中,迷迷糊糊地往他贴来。 女郎的身躯柔软又清瘦,细细一把。 她蜷缩着肩背,时不时发出惊惧的痉挛,苍白冰冷的脸贴着他的颈窝。或许是汲取到了温暖的缘故,她的脸颊贴着他,身体也紧紧贴着他。 谢敛没有什么绮念,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北镇抚司的狱里,他头一次见人哭得那么悄无声息。 那时候他便知道,宋矜十分爱哭。 但如今又觉得,她并非是爱哭。 只是哭得太多了。 谢敛头一次抱女子,却并不觉得厌烦。 他将被褥拉起来,严严实实裹紧了她,让她紧绷发冷的身体渐渐温热,又掰开她扎破掌心的手指。做完这些,他才倚靠着半边迎枕,抱着她瞧着熄灭的灯盏,等候天色将明。 她是在依赖他, 可他却是一块即刻要翻覆的浮木。 饶是如此想着,谢敛还是不由垂眼。 他的角度能看见一段清妩的眉尾,低低垂着,看起来脆弱又动人。这样易碎的少女,应当藏在堆金砌玉的深闺里,养在光风霁月前途无量的郎婿身侧。 绝不是他身边。 谢敛抱着她,却如此想着。
第38章 相思引(十一)已修 宋矜醒来时, 天已大亮。 抱着的胳膊手感不如蔡嬷嬷绵软,宋矜有些不习惯,迷迷糊糊醒来。鼻端是淡淡苏合香, 掺杂着墨香,是令她十分熟悉的味道。 对方绀青衣襟早被揉皱, 腰间带子都被她扯散了。 里间交叠的中单却严实, 宋矜本能往上看, 却见衣领上是隆起的喉结, 和青年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大概是夙夜的缘故, 下巴上有淡青的胡茬,并不明显。 宋矜想到昨夜自己对蔡嬷嬷的撒娇,呼吸骤停。 她屏息松开手, 小心躲开。 但闭眼思前想后了一番,她终于睁眼决定叫醒谢敛。 昨夜做的事左右是避不开了,与其装死, 不如老实对他道歉。 谢敛这么好说话,肯定会谅解她的。 于是宋矜睁开眼,正迟疑间, 喉间的痒意却先一步带出咳嗽。她咳得泪眼朦胧,脑子发懵, 一时间算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斜侧伸出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谢敛为她喂过水, 又顺了后背过后, 才又低低问她:“头疼可曾好一些了?” 他眸色一如既往岑寂深沉, 语调温和从容。但眼前的青年衣襟松散, 乌发垂落几绺到额骨处,低垂的眼睑下藏着淡青阴影, 有些与往日不一样的疏懒散漫。 宋矜收回目光,抿着唇摇头。 其实还疼。 但昨夜的记忆还在,她知道自己撒起娇来是什么样子,简直是半点脸都不要的。还有他散开的衣襟,弄不好就是她扯散的,这简直是要命。 宋矜窒息到脸色煞白。 “若还是难受,先吃镇痛的药。”谢敛却似乎更担心了,也不顾上自己仪容不整,扶着她坐起来,“等船靠了岸,便先去医馆施针。” 察觉到谢敛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宋矜就更窒息了。 她克制住崩溃,心虚道:“昨夜……我没对谢大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 话一出口,宋矜便觉不妥闭了嘴。 看着谢敛冷冽沉静的面容,觉得他大概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太礼貌、甚至轻薄于他的词语来。 于是她组织措辞,准备更委婉体面地询问。 谢敛却默了默,淡看了她一眼。 “倒也未曾。”他说。 于是宋矜松了口气,他却又补了句,“你脸色惨白,是因为担心这个?” 谢敛安静等了片晌,女郎终于可怜巴巴地抬起脸来,闪烁眸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如此情态,可怜可爱,令人不忍苛责。 甚至连谢大人都叫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慌了。 “无妨。”谢敛迟疑道。 然而女郎眼睫一颤,苍白的脸颊还是渗出红晕,越来越红。她恨不得把脸埋进被褥里,却又强撑着,气息微弱又可怜地瞧着他,补充道:“我……怕你恼我。” 谢敛眸光落在她耳畔。 汴京曾有一样极出名的胭脂,他曾被秦念吵着去铺子看过一眼,鲜妍澄明,却远不如宋矜面色动人。 这没由来的念头,却令他也是一怔。 女郎又低咳起来,瘦弱的肩背微颤,片晌指间渗出鲜红的血丝来。 谢敛顾不上别的,下意识伸手接住她。 她还未栉发,乌黑长发披散了满床,衬出一张雪白单薄的脸。杂乱呼吸落在他脖颈间,带着潮湿的痒意,身躯也带着久病的无力。 而此去岭南十分遥远。 尚且在江陵她便病成这样,更不要说穿过荒蛮遥远的五岭,去往烟瘴之地。 谢敛心中几度考量,还是忍不住生出点焦灼来。 一时间,屋内岑寂。 见他不做声,宋矜心中还是不安。 她捂住咳嗽的唇,忍住生理性的泪水,挣扎着问道:“无妨?那我是不是真的……”做了太失礼的事。 话未说完,谢敛便朝她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似乎有些近乎心疼的愠怒,但即刻归于沉默。片晌,她才听见对方低低道:“沅娘,我是你的夫君。” 她心口被闷叩一声,发麻。 宋矜越发心虚了,两人的婚约是心照不宣的权宜之计,算不得真。但这话她无法戳破,只好也沉默,抿唇不再说了。 或许是见她不做声。 谢敛又说:“只要你想,做什么都无妨。” 宋矜陡然生出种,自己是个登徒子的错觉,有气无力地乜了谢敛一眼。 她才不想轻薄他。 但喉间一直痒,她再也无力和他掰扯。 因为持续发烧的缘故,她的意识也不太清晰,稀里糊涂竟有打起盹来。欢迎加入企,鹅八八伞令七弃呜伞流正理本文只是恍惚间,想起昨夜窗外晃动的人影,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谢敛的衣袖。 青年坐在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窗外水波潋滟,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两岸青山迤逦而过,传来子规声声。 她模糊看见,谢敛又翻开了书卷。 墨香混杂着苏合香,从他身边散开来,宋矜听着书页脆响有些犯困。她想睡,可头疼胸口疼嗓子也疼,一时间难受得无声啜泣起来。 谢敛便又放下书。 他惯来沉默寡言,最是冷淡克制。此时手边的书卷落了地,却倾身靠近过来,扶起她的上半身道:“沅娘,莫怕了。” 可她不是在怕,她疼。 宋矜想着,有些莫名的委屈,眼泪霎时间落得更多了。 “先忍一忍,忍过今夜便好。”他又说。 宋矜听不太懂,她的意识太模糊了,实在思考不出太复杂的东西。 “谢先生,”她迷迷糊糊的,吹拂着窗外的河风,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向他为昨夜的事情道歉,“昨夜我把你当做阿嬷,抱歉。” 良久,谢敛都不言语。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青年只道:“日后还是警惕些。” 警惕什么? 宋矜心口有些茫然,她应当不必警惕他吧? “谢先生是君子。”她迷迷糊糊说。 谢敛一时间意外,不由看她。却见女郎攥着他的袖子,垂眼又睡了过去,但颊边仍带着薄薄的红晕,有些无知无觉的妩媚。 河风一阵一阵吹进来,书页脆响。 他伸手为她拢好被褥,目光无意识垂落在她脸上,有些失笑。着笑意很浅,远比不过他眉眼间的冷寂,稍纵即逝。 君子。 他并不是君子。 谢敛扶着桌子,起来时动作很慢。 他起身朝外走去,右腿在行走间不太自然。然而他的仪态极好,行走间身量端正,步履从容,很难让人察觉出这点轻微的滞涩。 船舱外,众人聚着推牌九。 只有蔡嬷嬷一边忙着熬药,一边指挥田二郎收拾东西。 船舷外碧波如翠,沿岸是江南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间偶尔透出几片绯红的杜鹃花,浅红轻绿分外美好。 谢敛的目光却落在依依芦苇丛中。 水匪和船夫勾结,十分常见。 在水路上杀人越货,可以轻松归结为溺水,极其划算。更有甚者,两者和官府一起勾结,专门屠杀带着货物往返的富商,再行分赃。 有些贸易不发达的地方,官匪合作得来的银钱,竟可以占营收的大头。 但他们一行人,明显并不是富商,还有朝廷的差役。 如此费心,当然是冲他来的。 上回在驿站,尚且有路可以逃。此时却在水上,即便是勉强凫水上岸,恐怕只会一头闯入水匪的老窝,到时候杀人卸货,抛尸河上。 他是全然没有把握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去的。 除非先下手为强。 谢敛做过许多先下手为强的事,远的不说,今年二月末太后暗中调兵入京都,妄图启动政变诛杀新帝,便是他提前将太后困在宫内,迫使她自请撤帘还政于陛下。 无数宫人死在一夜间。 次日皇城外流出的御水,是血的颜色。 他缓步朝着田二郎走去。 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迎了上去,凶恶的脸上满是真心诚意的笑容,抢先问道:“大人要小人做什么吗?小人现在没事干。” “嗯。”谢敛应了声,瞥了一眼船头的船夫,“稍后不许出声,我有要事交代。” 田二郎一呆,二话不说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嘴,点头。 谢敛便道:“入夜后,偷走宋……我夫人的财物,背好了凫水朝靠岸的方向去。此去往西南方向,有渡口,尽量凫上渡口。” 田二郎手一抖,险些啊出了声。 “捂好。”谢敛淡声。 于是田二郎双手用力,捂严实了。他双眼瞪得像是兔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眉眼清癯冷厉,透着说一不二。 总之,谢大人对谁都没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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