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上散落的,是一瓣瓣殷红血迹,宛如冬日红梅傲然盛开。
第33章 造孽 落梅园里的海棠树红彤彤的,果子饱满压得枝头微沉,堪堪低首。云纤站在树下眉眼清冷,娇翠欲滴的枝头将她衬得如月落星沉,佳人失色。 “冬日里这海棠树还能结满硕果,应费了不少心力。” “回三小姐,是府中花房的下人照看得当,小姐瞧得顺眼,老奴今日便赏他一赏。” 赵嬷嬷跟在云纤身后不曾言语,落梅园中伺候的婆子却是一脸谄媚,做小伏低。云纤没心思同她们攀谈,奔着傅二夫人房里而去。 傅家什么都金贵,一颗顽石、一株草木,皆有人精心照看。唯独朝凤里头那些个流着傅家血脉的女子最为轻贱。 轻贱得……让人齿冷。 勒紧身上大氅,云纤加快了步子。 方与傅家众人用过膳,想到傅绍光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便觉如被阴冷毒蛇盯上,脊背发寒。眼下云纤只想寻一有人情味儿的、腔子里流淌着热血的人交谈一二。 她如今终于知晓,为何当初傅二夫人见她,愿与她说那般多的话。 “你竟活到今日?” 刚撩起帘子,妇人甜软嗓音便娇滴滴响起,云纤听见嬷嬷口中“矫揉造作”的声音,心却一下子温热起来。 “我亦未曾想到。” 她扬起脸,看着傅二夫人浅浅一笑。 “姑娘逾矩,夫人面前……” 赵嬷嬷正欲教训云纤,却被傅二夫人娇声打断:“你这独眼婆子,生得好生骇人,去去,莫在屋中扰我。” 这话说得难听,赵嬷嬷面色一沉,可到底主仆有别,她不敢多置喙。 “嬷嬷去歇歇吧,这几日您老也疲累,不若跟母亲身边的袁嬷嬷一起饮些热茶,歇歇乏。” “谢姑娘体恤。” 见云纤举止尚算得体,赵嬷嬷点点头转身离开。 “你们也都下去吧,人多我瞧着头痛。” 挥手屏退众人,傅二夫人穿着软底绣鞋哒哒从榻上跑了下来。她左瞧瞧右瞧瞧,眼中渐渐泛起几分喜悦。 “见到是你,我这心啊既欢喜,又悲哀。” 她撇着唇,面上比前次瞧着带了些病容:“这欢喜的是又有人可陪我说说话,悲得是你愈发像那些个小颠婆了。” “冷冷淡淡,一脸清高,瞧着再矜贵不得,可我知你那手上脚上,沾满了同族姐妹的淋漓鲜血,赤裸裸、冰冷冷的。” “一伸出手……” 傅二夫人将柔嫩双掌摊在云纤面前:“满是血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这话说完,云纤脑中猛地浮现出初夏死前,巳月赤着足咚咚踢向浴桶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将活络血脉的药油,一点点抹在拔步床檐柱的情景。 云纤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抓紧,许久后她道:“你所言,意思是让我再不沾人命,任由他人宰割?” “哼。” 傅二夫人冷哼:“说说罢了,我也舍不得你死,你死了这偌大一个宅子便真的再无人能陪我说说话了。” “为何?” 傅二夫人扭过头:“我只有禾儿一个闺女,身下再无子嗣,若禾儿及笄外嫁,我这落梅园便是小颠婆也不会再来了。” 她话中既有落寞又有庆幸,云纤听着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许久她低声安慰:“若你想,总有机会再诞子嗣……” “生不得咯。” 傅二夫人眨眨眼,眸中带着狡黠。 云纤盯着她,许久二人都不曾说话,傅二夫人眼中的狡黠褪去,缓缓浮上一层悲凉。 她似被看穿,颇有些狼狈。 素白手掌在眼前一挥,傅二夫人道:“槐序没了,你如何胜出的?今儿不该是麦秋出朝凤吗?” “麦秋、巳月都不愿出朝凤,唯有我……” 云纤垂眸:“我受不住。” “整个朝凤都阴冷得厉害,我想出来寻个有人味儿的说说话。” “你这话耳熟得很。” 傅二夫人仰头一笑,笑得花枝乱颤。 “麦秋不出朝凤是怕你和巳月联手?你出来就不怕她二人联手对付你一个?” “不怕。” 云纤学着傅二夫人的样子,抚着下巴道:“她二人不会联手,我不足为惧,任谁活到最后都不会是我。” “为何?” “傅府不会允许的。” 云纤走到榻前,略有些疲倦:“临及笄仅剩一场考校,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朝凤。” “会有机会的。” 云纤摇头,不愿再提此事。 沉默半晌,她突然道:“你可知槐序槐月?” “知晓,她二人是府中唯一一对双生子,说来槐月运道不好,若她未曾落下残疾此姐妹必可杀出重围。” “若真杀出重围,最后却要落得双生姐妹决一生死的下场,说不得那才是她姐妹二人不愿见到的局面。” 此时此刻,云纤忽然能理解槐序那日洒脱赴死的心境。 “对了,你怕是不知槐月其实是槐序,而槐序才是槐月。” “嗯?” 傅二夫人睁大了眼:“怎么一回事?” 将槐序姐妹二人调换身份一事说给她听,半晌云纤捂着眼道:“我原当她们没有人情味儿,可眼下见还是有的。” “她们在那个冰冷冷的院子里头相互依偎,互相保护,真真是再有情意不过了。” “槐序赴死那日您也瞧见了,她……丝毫不曾畏惧。” “她既不贪生也不怕死,她守约重诺饱读诗书,心性、胆气、才学皆不所缺,可她死了。为了一个……” 云纤停顿一瞬:“为了一个万分可笑的理由。” 傅二夫人点头:“傅家,作孽啊。” 她语气中带了点点哽咽:“我总觉得朝凤之上鬼气森森,屋中挂着白玉牌的拔步床,亦不知死过多少代‘三月’‘四月’‘五月’。” “初见那座绣楼,我只觉巍峨伟岸,后见它,只觉它似一座牢笼困了无数少女芳魂,至死不能挣脱。” “傅家……当真作孽。” 傅二夫人听着,面色渐为寡淡,许久许久她才冷哼一声:“傅家何止朝凤内怨气遮天?你有所不知,这外头的宅子亦脏污得很。” 云纤抬眸看她,傅二夫人伸出手缓缓抚去她眼角泪水。 “小颠婆,你可愿听听我与这傅府的故事?”
第34章 过往 云纤坐起身,就见傅二夫人抬手拆了头上簪花,腰肢向后一弯,一头乌发散落在屋中划出道绝美弧线。 她反手捏着簪花,在指尖一挑,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云纤听不懂那咬字,但只觉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心尖尖,听得人骨头酥软。 “奴本是江南玉娇龙,沁香楼里头牌歌姬。” 傅二夫人勾着足尖,双手落与胸前摆了个十足撩人的姿势。她俏眸流盼,嗔怒里带着哀怨,又似带着缠绵瞪了云纤一眼。 云纤看得呆了,她从未见过女子这般媚惑情态。 “小颠婆,你莫哭。” 将足尖勾回,傅二夫人拧着腰身妖娆坐在她身边。水红色的帕子一甩,生生甩出三分诱人春色。 “你呀,可别小瞧了女子泪水。” 正说着,傅二夫人眼中一红,豆大一颗泪珠儿扑簌簌滚落,无辜天真模样混似总角少年,惹人怜爱。 她翘起一指,抹去泪水转瞬又换上一副凄哀模样。 “女子的泪水不可多流,流得多了便不值银钱了,这是往日楼里鸨母教会我的。” “日日流泪只会惹人厌烦,可若从来坚韧的人偶尔示弱,这份柔软便会化为最尖利的武器,直刺人心。” “你不知,这泪珠儿呀,无论男女但凡落下都是对他人的一种指控,是一种无声的抱怨,是一种索取,是一种在你无理处于弱势时,将他人贬为坏人的有力手段。” “可这抱怨不可多用,要用至紧要处。” 傅二夫人伸手扶住云纤手臂,掌心下的少女手臂很是消瘦,她轻轻捏了两下心中一软。 “你且记着若来日嫁去湘王府,万不可跟湘王世子硬碰硬,男子都是要哄着顺着的,你嘴上甜些,处事身段放软些,日日娇着些,然后……” 妇人收起面上柔弱之色,将指尖点在云纤心口:“心狠一些。” “我当年不懂这道理,嘴上强硬得很,心却软得如泥,以至于落得今日这困于牢笼的下场。” 傅二夫人歪歪倚在云纤身边:“哎呦,你着实生得晚了些,未见过当年我的排场。在江南,达官显贵想博我一笑者不知凡几,能听我弹奏一曲儿的,更是得喜上三天五夜难以安眠。” “多少人捧着金山银山求我一见,我都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可我呀,偏生蠢得被一个痨病鬼迷了心魂。” 傅二夫人垂着眸,语气怅然。 她当年贵为头牌,不知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做她的入幕之宾,可傅绍光不过递予她几首酸诗,两句爱言,她便一点点动了心,着了情。 “女子爱才,男子重色,我都知晓的。” “在那等烟花场,我守着本心从不曾起心动念,可傅绍光对付女子着实有一套。” “你不知,他的深情浑然天成,便是我这等风尘场混迹出身,也瞧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当年呀,傅绍光守了她三月,却从不曾逾矩,便是投下她的初夜,他也规规矩矩做了一整晚柳下惠。哪怕她使尽浑身解数,他也不曾露出半点急色模样。 “我想着他砸了那样多的金银,守了我这般久,这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君子的人了。哪怕我褪了衣衫扑进他怀里,他也只是轻轻将我推开,为我披上软袄。” “天凉,莫冻着。” “瞧瞧,就这一句天凉,便将我骗进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生。” 傅二夫人冷冷一笑:“可这天底下谁曾在意过我冷不冷,饿不饿呢?也难怪我一心栽了进去,再难挣脱。” “那时候,我也曾真心以为遇见了良人。” 她傻得呀,在傅绍光推开后愁肠百结,只当他嫌弃自己出身。 “我揽着他腰身低低哭求,我说妾本娼流,不敢奢望与君著锦绣之盟,今儿只敢借色托爱,望君怜惜,哪怕来日恩情不在,我也可将此段情存于心中,时时回味。” “我哭呀,爱重他,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掏了给他。” “他抚着我的脸让我不要妄自菲薄,他说他以礼相待并非嫌我出身,而是想予我婚盟。” “婚盟……小颠婆,你可知这二字令我们风尘女子如何向往?” “我听着开怀,可心中是不信的。” 傅二夫人若猫儿一般,慵懒抻着腰:“我怎会信呢?任他百般发誓我亦是不信的,可某一日他拿了良民户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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