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檐廊下,崔继颐看着云纤脚步微顿。 “你想见我。” 他语气虽然淡漠,却未有疑惑。 “听闻你有了婚约。” 崔继颐点头:“与府中管事之女,如何?” 他答得光棍,亦毫无遮掩愧疚之意,瞧得云纤心火渐起。 “她说你虽为仆却是个血性男儿,往日传书常做温存体贴之语,她道你是个难得情深的,并常自顾喜悦。” “那日……她手上还抓着绣撑,大红的盖头上绣着并蒂鸳鸯,针脚极细,耗费了许多时日,花样子是她现与巷子里老师傅学着,又一笔一笔自己画出来的。” “她那样爱美的人,嫁衣绣线用得却是鲁家巷子尾张货郎家的,为你制得寻常袄鞋绣线,用得是城里花锦堂的。” “半匝四十文钱。” “娘亲笑她不中留,还未嫁去夫家便向外拐着胳膊。” 云纤红着眼望向崔继颐:“在她口中,你不是这样的人。” 云绮心悦他,在二姐姐口中,她的夫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浑金,黯淡不可掩其内里霞光。 “她尸骨未寒你便与他人重定鸳盟……” “不然应如何?” 崔继颐眉心紧锁:“你说,不然要如何?是要我终身不娶,为她守节亦或如何?” 见云纤双手紧握,崔继颐眉眼略显温和:“她过世至今的每一个初一十五,我皆为她上香点灯,不曾忘却过。” “你觉得如此便够了?” “不然你说我要如何?” 云纤咬着唇强忍愤怒:“你不该这般快就与他人定下婚约,你怎能?” 崔继颐拧眉:“那你觉着我何时再娶适合?” 男子说完转头看向院中草木:“我心中记挂此人便足够了,逢至初一十五,我为她及她家人上一炷香,点一盏灯足矣。” “我心中存她,与我再娶并不相悖。” “只要我不将她草草忘却,便是情深,再多的,我亦无能为力。” 崔继颐看向云纤:“你尚且年幼,不知这世上有情亦有责。心诚足以,我娶与不娶与情深与否并不相干。” “心中记挂死了的是情,再娶是义是责,两尽其道罢了。” “你可还有其他想问的?” 云纤沉默良久,不知应如何说。 崔继颐点头,对着站在远处的丫鬟一挑双指:“去禀二夫人,外院还有事务忙碌,我先退了。” 小丫鬟红着面应承下来,呆呆回到屋中。 云纤眼见着崔继颐利落离开,不曾犹疑一瞬。 她不知对方口中的责是什么,是否如麦秋、巳月等人口口声声的傅氏前途光辉。 可在听过傅二夫人谈及傅家南院那些女子诞下的男丁时,她又觉在这座牢笼中,生出任何事都不算稀奇。 罢了,罢了。 她替二姐姐不值,此时却又庆幸云绮不曾嫁给崔继颐。若嫁给他,云绮是否也会如傅二夫人那般,独自黯淡? 云纤垂眸,缓缓将心中烦闷之气吐出。吐纳半晌,她亦未能静下心神。 “他走了?” 傅二夫人探出头来,倚着落地雕花隔窗看向云纤。 “谈得如何?” “您说得对,见过问过,死心也就罢了。” 她沉着脸,唇角如坠了铅。 云纤仰着头,片刻后道:“今儿天阴冷得厉害。” “怎会?” 傅二夫人轻轻绞着手中帕子:“我瞧从未这般晴着呢。” 她说完立刻抿紧了唇。 往日瞧着天色晦暗,从不似今日这样晴朗是因她心境晦涩。可听那小颠婆说来日助她寻回禾儿,她今生还可再见禾儿后,这天看着也就慢慢放晴了。 而这小颠婆…… 傅二夫人心中一软。 她转身去了屋中,自螺钿亮格柜最底层拿出一件石榴红排穗银鼠皮比甲来。 “小颠婆你来。” 傅二夫人招手唤云纤:“过来试试。” 将那比甲为她穿上,傅二夫人道:“今冬天寒,这比甲暖身子,可要比朝凤里给的大氅暖和得多。” 摸了摸细腻柔软绒毛,云纤浅笑:“这花色同样式……你做给‘傅知禾’的?” “做给你的,你便是傅知禾。” 她呀,的确偷偷为禾儿做过许多衣裳,可往日她也心疼那些孩子,也为她们做过不少东西。早年那些个小颠婆年岁还小,尚算领情,再后来…… 傅二夫人包容一笑,不与之计较。 “府里说这几日天寒,不待外客,想是不满出朝凤的人是你。既无外客要见,不若你在我这院子好生歇息两日。” 云纤点头应下,傅二夫人喜得眉角眼梢都带着柔情。 这两日她张罗着为云纤安排吃食,又让府中下人外出买了孩子爱吃的糕点,待到回朝凤时,云纤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三分。 “我只能送到此,你……多保重。” 傅二夫人站在朝凤门前,看着云纤眼露不舍。 她最是知晓如今这紧要关头,朝凤内厮杀得多么厉害。来日能否再见这姑娘,还是未知。 “我知晓了,您亦是。” 云纤朝着傅二夫人福身,这方缓缓奔着朝凤而去。只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傅二夫人道:“慢着。” 她小跑着上前:“小颠婆,我应如何唤你?” 知她不喜这月那月的名字,云纤道:“夫人可唤我纤儿。” “成,你去吧,我今儿回去就为你祈神,求神佛助你,希望来日再见咱们可以母女相称。” “多谢您。” 二人说完,依依不舍告别,云纤走至朝凤院门前,还未叩门就见大门缓缓打开。 麦秋裹着厚厚一层貂绒披风,从内而出,步履轻盈。 “竟遇见了你。” 再见麦秋,云纤心下有一瞬不适,只片刻她便将这莫名压下。 “做什么去?” 将披风上头的貂绒帽子紧了紧,麦秋眉眼清亮:“去见爹爹,谈些条件。”
第39章 掩霞 条件二字一出,云纤心弦一紧。 “你这是刚从落梅园回来?” 麦秋走上前,伸手去摸云纤披风下的比甲:“是母亲的手艺,她惯常心软,虽无甚大用处,但……我喜欢她比大夫人多一些。” “冬日天冷,你且回去吧。” 将披风重新系好,麦秋眨着一双明媚黑眸:“回去歇歇,这段时日要辛苦了。” 与朝凤里的姑娘相识久了,云纤也摸清她们的性子,她们虽偶露癫狂,却并不屑做些口蜜腹剑之事。 麦秋这一句辛苦,怕是往后再无好日。 “你面色差得很,这你拿着。” 将纯铜累丝暖手炉塞进云纤手中,麦秋眨着眼端步离去。 她今儿还有正事,没得时间与清月闲谈。 想到自己就要胜出,结束在朝凤的日子,麦秋步履都轻快起来。 傅绍光的书房在落梅园里,这院子她已许久不曾踏步,今儿再来竟有几分新鲜与稀奇。走至海棠树下,麦秋伸起一指,弹向饱满红硕的果实。 细碎白雪飘落,那垂下的海棠果咕噜噜滚落在地,扬起一片闪耀微光。 她睁着眸子,眼中渐渐浮现出惊喜。 “瞧,尽是勃勃生机。” 麦秋指着地上沾染了雪水变得脏污的红色果子,笑得娇甜。 “走吧,我们去寻爹爹。” 身后跟随的小丫鬟低眉顺眼,如临深履薄,万分恭谨。 “给爹爹请安。” 甫一进到书房,麦秋便朝着傅绍光福身行礼,见傅绍光面色惨白,她顺手接过屋中下人手里的汤盅,直直捧到他面前。 “爹爹身子养得如何?” “已大好了。” 傅绍光面上浮起宠溺笑容,又吩咐下人端来麦秋爱吃的羊肉水晶饺与丝鹅粉汤,又将手边的绿豆棋子面推到她身前,十足慈父之态。 他这般令麦秋很是欣喜,一双眸子愈发莹亮。 “孩儿便知爹爹疼宠。” 傅绍光忍着咳,柔声道:“今儿怎想起要见我?可是许久未见想念爹爹了?还是说你这丫头嘴馋,想讨些吃食?” “自是嘴馋想讨些巧的甜甜嘴,但也是念着爹爹,想见见。” 二人你来我往,不见半点生疏。哪怕除上次傅绍光病重匆忙见过外,二人已许久许久未说上一句话。 “那你便多吃些精巧的,若不足爹爹让小厨房再给你添。” 麦秋笑盈盈点头,竟真不紧不慢吃了起来。傅绍光也一味温和地笑,同是不疾不徐的模样。 “孩儿吃好了。” 让丫鬟将餐食收拾妥当,麦秋漱了口又净了手,这才软软开嗓。 “如今朝凤只剩了巳月与清月,清月乃爹爹丢入虎园的为虎征逐的饵料,自算不得物什儿,无需再提。” “孩儿今日想与爹爹谈谈巳月。” 傅绍光不动声色,只浅浅挑眉。 “巳月生母难产而亡,府中将她交予维夏生母,她二人一起长大,巳月受维夏照顾良多。如今虽瞧着蕙质兰心,但到底被护得懦弱了些。” 麦秋说话时候好似很懊恼惋惜,她微微蹙着秀眉万分惹人怜爱,似乎真在为巳月忧虑。 “仲吕与维夏走得难看,她这些年实是惊着了,以至于如今晚间还睡不安稳,日日抓着绣撑子装做女红,夜里还需点着油灯。” “若不是她有此弱点,亦不会被清月得了手。” 与其他那些个‘四月’不同,麦秋生了一双圆眸,谈笑间顾盼流转,颇为姣媚多情。 “她身后既无牵挂之人,又生性懦弱,实难堪大任。” 傅绍光闻言淡笑:“府中没有插手朝凤的先例。” “爹爹想左了。” 麦秋杵着下巴:“往日未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且说来爹爹不是已插手过我们之间的争斗了?如无爹爹命令,陶嬷嬷怎会将我放在她房外的绣鞋送入绣楼?” “既有了一,再有二也不稀奇。” “爹爹便顺了孩儿的意吧。” 还是豆蔻之年的姑娘,讲起话来娇滴滴、宛转盈耳,微微扬起的话尾似在撒娇。 傅绍光轻笑:“你慧心妙舌,亦伶俐非常,多年做局留下的巳月、槐序等人皆不是你的对手。自仲吕之后至清和,皆是你精于谋算所造就的局面。” “你如此心性,不该惧于巳月,我想知晓你今日来求我的目的。” 麦秋嗔视道:“爹爹竟什么都知晓……” 傅绍光但笑不语,这方让她正了正身子,收敛面上柔弱之姿。 “傅家垒这绣楼,从未将傅府的姑娘们做常人看待,莫不是当真以为只两月一次的外出同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会令我等对府里感恩戴德,生孺慕之情?” “孩儿便实话说了吧,考校之后的见客,实令人倒足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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