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站起身,将手里甜软番薯递给云纤:“待你败,这世上再无麦秋,可我对朝凤中的日子甚是喜欢,不想世上无人知晓我的手段。” 她似幼童一般炫耀:“说与你听,我亦开怀。” 云纤想问她怎知自己必定会胜,可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浅笑出声。麦秋部署多年,尚不知在后埋了多少把戏,她一个方进朝凤不久的,怎能与之抗衡? 看着手中香甜的番薯,云纤掰开小口吃了起来。 见她动作,麦秋笑言:“你就不怕我落了什么牵机、钩吻、曼陀罗?” “不怕。” 朝凤死了那般多的人,除槐序手中牵机是其母亲所赠,死于毒物外,其他人再未听过因毒而亡。想来是傅家不允这等不可控的手段。 若万一使脱了手,说不得要死一大片。 她想得刻薄,忍不住眼露讥诮。 “你当真有趣,若我二人未在朝凤相遇,说不得要与你把酒言欢。” 云纤垂眸:“便没有旁的方法了吗?” “让我想想。” 麦秋捧着番薯,认真思索起来。 屋内无人,唯有一个丫鬟站在麦秋身后,显得偌大一个屋子空荡荡的,巳月拔步床前挂着的茜色纱帘随寒风飘起,在空中悠悠晃晃。 “其实哪怕未能成为傅知禾,也可留下一条命另谋出路。” 捏着番薯的手微顿,云纤想问却见麦秋站起身走至窗前。 “府中从朝凤出去的不仅仅只有‘傅知禾’,偶尔时候,也会有人领了别的身份离开这里,例如银霜、柴霜。” 她边说边捧紧了纯铜累丝暖手炉,将冻得发寒的手轻轻贴在上面。 麦秋身旁丫鬟上前,经过云纤身边时,云纤亦站了起来心下防备。 “你意思是银霜柴霜亦是朝凤里的姑娘?” “正是。” 麦秋柔声开口:“确有人未以傅家嫡女身份走出朝凤,我娘亲便是其中一人。” “你娘亲?朝凤……那你爹爹……” 云纤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是呀,我娘亲是朝凤里未能获胜的姑娘,所以我对朝凤知之甚多,自然也就比你们多了几分……” 一句话还未说完,麦秋悠悠转身,拎着手中暖手炉砰一声砸向云纤。 这一瞬来得实在突然,还不等反应云纤便觉眼前一黑,温热液体缓缓自头顶滴落,红色血雾遮住双眸,令她踉跄着后退数步。 晕厥前,她只见麦秋笑得甚甜。 “虽可以其他身份离开朝凤,但我不愿你如此。” 微微弯下腰身,麦秋咕哝:“我胜了,自始至终。”
第42章 吸干 鲁家巷子临近京郊,一到秋日漫山都是桂花香,云纤最喜这味道,每每到了季节都会与云绣云绮去山中采花。 云绣心细,她会将折回的桂花一点点洗净,再选了洁白棉布将之晒干。而云绮绣功出众,待桂花晒干了,她会为云纤缝制一个小香囊,让她系在手腕间。 桂花香味氤着少女体温,流散在袖中,一举一动皆可散发盈盈暖香。 云绮缝制得香囊多是八角的,二姐姐爱美,做得东西亦十分精巧,她会在香囊边角缝上几串小巧铃铛,走动时候叮叮响。 偶尔她去城中学堂寻李玉蘅,对方会在听见铃铛声时,朝她看来。 他二人定了娃娃亲,整个学堂都知晓她,李玉蘅面皮薄,会在课毕退堂时薄红着面走到她面前。 去岁秋日,她二人去山上拾柴,细碎桂花随风而起,纷纷扬扬落在头上面上,李玉蘅站在她面前,克制而拘谨地帮她摘下发尾颊边的花屑。 少年手掌炙热滚烫,灼得她心如鹿撞。 桂花香味渐浓,面颊边的手掌亦灼得人心头发慌,云纤不知为何忽觉眼中一酸。 眼前少年身影飘散,独留满室桂香。 朦胧睁眼,头上剧痛让云纤找回三分神志。 “好姑娘,你醒了。” 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云纤这方发觉面颊上有一双粗老手掌,正细细摩挲她的肌肤。 豆蔻之年的少女肌肤细滑如脂,老者仿佛爱不释手反复停留。 “你受了伤。” 老者长须至腰,满头白发,可一双眼睛丝毫不见浑浊,面庞肌肤亦细嫩如婴,十分怪异。 云纤猛地起身,向后爬起。 “好孩子不必怕,到老祖宗这里来。” 强撑过脑中晕眩,云纤这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大屋中。 屋中烧着地龙温暖异常,而她此时正躺在铺着绿底粉彩锦褥的罗汉床上。 “好孩子,来。” 傅启正弯着身,伸手去拉云纤脚踝:“朝凤多艰难,好孩子你受苦了。” 见云纤似胆怯一般缩在角落,老者抚着长须朗笑道:“到了老祖宗这里,日后再不必担忧性命不保,你可在我屋中住着,此处锦衣美食皆有,亦不必为一个姓名奔波。” 说着,他站起身走至书案前,自当中抽出一本册子:“我知你们都不喜府中给的名字,瞧,这上头有好多名字,你可自己选一个。” 将手札递给云纤,傅启正满面慈爱。 “不必。” 捂着闷闷发痛的伤口,云纤利落翻身下地。 她休息的罗汉床前有硕大一座五扇青鸾牡丹插画屏风,屏风将屋中隔出一抹小小空间。 云纤绕过它,才见到屋中景象。 乌木鎏金雕百子图的八脚榻上头摆着紫檀小几,小几上放着象牙嵌百宝靶镜,白的珍珠绿的翡翠,皆映出破天富贵方可攒下的精巧劲儿。 云纤捂着头,看着屋内随处可见的兽耳香炉,秀眉紧锁。 香炉内升起冉冉轻烟,熏得满屋子尽是甜腻桂香。不知是香气闻得久了,还是她本就有伤,云纤只觉那味道腻得人头脑沉沉,摇摇欲晃。 “你头上有伤,万不要随意挣动,来,过来用些吃食补补身子。” 将黄底白福纹的炖盅捧在手中,傅启正如哄孩子一般:“你面白发虚隐有憔色,吃了这紫河车炖乌鸡,可为你养血补气。” 紫河车? 听见这东西,云纤腹胃翻涌,险些呕出。 她神色冷凝:“这紫河车可是来自傅家南院?” 傅启正满面慈霭:“自然不是,那些卑贱女子所出的物什儿,怎配我等入口?” “好孩子你快来,待一会儿凉了便不好下咽了。” 老者端着炖盅,缓缓向云纤走去,云纤一退再退却发觉此屋甚大,一时片刻竟寻不到出口在何处,亦找不到房门。 屋中挂满了轻柔纱幔,影影绰绰难以瞧得真切,只有高高房梁显示出此屋宽阔。 甩开帷幔,云纤赤着足在屋中躲避奔跑,傅启正却是跟在后头如哄小儿用膳一般,谆谆劝导。 云纤只觉他行径怪异,不似长者自重之态。 “莫跑,莫惹了我生气。” 到底年岁大了,傅启正追赶几步便觉心慌不已,他扶着雕红漆博古架喘息。 他言辞举止皆像对待孩童,看似温和却令云纤汗毛倒竖,心生恶寒。 想了片刻,云纤将头上木簪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见到她的动作,傅启正低声狞笑:“你倒是比别个胆子大些,不枉我上次见你便心存喜爱。” 傅启正说完笑道:“莹纺,你来劝劝她。” 话落,屋中一处纱幔微微抖动,似是有人在挣扎犹疑着是否要走出。 云纤不知莹纺是谁,正于心中纳罕时,就见纱幔中走出一道熟悉身影。 小姑娘身披素色纱衣,身下只穿着白色亵裤,赤着足怯怯而来。 她双眸黯淡,眼下满是黑青,且两颊深凹,混似被吸干了精气神一般。 半晌,小姑娘瞧着云纤欲哭不哭:“三姐姐。”
第43章 甜春 “甜春?” 云纤心中惊讶。 上次见甜春还是她外出朝凤,与甜春及傅知溪见客时。 小姑娘刚过幼学之年,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朝凤虽吃人可平日穿衣饮食却是不亏欠的,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莹纺,让你姐姐留在此陪你如何?” 傅启正柔声哄着,甜春听闻他的声音忍不住一抖。 小姑娘身子往后缩了缩,害怕似的抱紧双臂,宽松素袍微微上提,幼童细嫩手腕上满是伤口未长好的青紫。 一道道细长伤口深浅不一,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泛着嫩红。 瞧着像是用匕首反反复复割出似的,密密一片。 云纤看着眼底猩红。 自入朝凤以来,她一向置身事外,最初是因她无意参与斗争,只一心想要保命。而后她袖手旁观恪守规矩,也不过是因她看清朝凤局势,知晓自己无能为力只求苟活。 可今日她着实忍受不住。 她受够了傅府上下一群蔑伦悖理的畜生。 哪怕…… 云纤看了甜春一眼,从她尚还稚嫩的眼底瞧出一丝利用。 到底曾在朝凤里胜出过,不是真的天真无邪。 捏紧了手中木簪,云纤看着傅启正唇齿发颤。 这老东西说上次瞧她便心生欢喜,想是自朝凤胜出后便入了这老玩意的眼,只不知他将朝凤里的姑娘圈禁至屋中所为何事…… “他对你做了什么?” 甜春垂眸,捂着伤口道:“他说喝了未沾染浊物的处子血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所以你便由着他如此?” “我能如何?” 云纤的质问让甜春满腹委屈:“他是族中老祖宗,莫说朝凤,整个傅府都在他手中,我如何能抵得过呢?便是我抵得过,我亦再出不去,再不能回到朝凤、不可成为傅家四小姐‘傅知娆’了。” 甜春声音越发微弱:“我再不可能从此出去了。” 小姑娘语气哽咽,哭得泣不成声。 “我这处不好吗?留在老祖宗这里,老祖疼惜不比外头好上许多?” 傅启正声音洪亮:“且若想出去我亦不阻拦,只要怀有我的子嗣,我便可放你们出去。” 南院女子多卑贱,怎堪与他相匹?能与他相匹配的,自是这世间最为金贵的傅家女子。是那些皇亲国戚都趋之若鹜,想要求娶的高门贵女。 “莹纺乖,喝了老祖给得补血药,你这身子便好了。” 他说完又端起桌上另一个炖盅,一脸慈笑走向甜春。 “活着便比什么都好,你们听话,我这处不比朝凤……” “老畜生。” 云纤捂着头上伤口,只觉从头至脚无一处不痛。她如今终于知晓麦秋在她昏迷之前,所说的那句话是何意思。 麦秋的娘亲,是从朝凤中离去,却不曾胜出的姑娘…… 甜春怕得站在原地发抖,小姑娘赤着的双脚紧紧蜷缩在一起,她不敢跑不敢动,多年以来傅家所教导的规矩就如束在她身上的枷锁,令她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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