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她多会不平,可今日,她只想这一场杨木接骨术可成功,令卫铎恢复如常。 “吉时到,请刀……” 帷帐内一声响,众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他们只见陆岗松在卫铎口中塞入参片,随后便有四五人将卫铎牢牢按住。 “得罪了。” 陆岗松从药箱中拿起一把柳叶刀,直直划开卫铎左膝。 “唔……” 少年哀嚎出声,却又很快忍住,他不敢挣扎,只能咬牙硬撑。 郁诗容在刀尖落在卫铎肌肤之上时,便已然落泪。江月楼也心有不忍,抓着秋苓的手转过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血水顺着伤口流下,又在玉石板上汇聚成一道刺目圆圈。 云纤目不转睛看着,脑中不停闪过卫铎那句天地广阔,你可随意遨游。 耳边少年的呼痛由哀嚎转为呜咽,云纤听着,忽然想起新婚夜他知晓白榆被杖毙后,咬着牙隐忍的哭泣声。 她心中烦乱,思绪不知飘到何处时,丹灵突然冲了进来。 “王爷,王爷,你救救我家主子。” “做什么大呼小叫,拖下去乱棍打死。” 丹灵的哭声显然影响了全神贯注的陆岗松,郁诗容见状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将他杖毙。 “怎么回事?卫铮怎么了?” “王爷……” 噗通一声跪在卫益清面前,丹灵哭着道:“我家主子在外办差,连续多日未睡,就想着回来照看世子,可刚进城就被……” 丹灵看了郁诗容一眼,哭声更大:“就被永安伯府三老爷的妻弟徐沭成,带人将主子从马上射了下来,他们还敲断了二爷的腿……”
第111章 屈辱 “什么?” 卫益清猛地站起身:“铮儿在何处?” “小的让府中人将主子抬到秋水居来了……” 宫中最擅折疡的陆院判就在此处,没有什么地方比秋水居更能救他主子了。 仿佛在回应丹灵的话一般,门外四五个人抬着晕厥的卫铮匆匆跑进秋水居。卫益清见状大步走向前,让人将卫铮放在地上。 他先是蹲下身看了眼满身尘土的庶子,随后又伸出手探向卫铮胸口,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三两下并无所获后,卫益清紧皱着眉站起身。 看着帷帐内血流遍地的情形,卫益清咬着牙关沉思许久。 “王爷,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陆大人。” 卫益清语气低沉,却十分坚决:“劳烦您……先帮小儿看看骨伤。” 说完,又好似找补一般道:“铮儿腿伤不重,处理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这话看似有理,可场中谁人都知晓,湘王这是在两个儿子之中做出了选择。 卫铎膝上肌肤被划开,已露出白骨,他因长忍疼痛而紧绷至就快痉挛的肌肉,在听见卫益清这句话后瞬时松软下来。提了许久的一口气,就这般突然散开。 “陆大人。” 卫益清言语中隐含威压,陆岗松张着唇,紧抓刀柄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谁敢,我看今日谁敢阻拦我儿做这杨木接骨术!” 一声女子娇呵响起,郁诗容大步走至帷幔前:“动手,我儿双腿未恢复之前,谁人都不能出这帷帐。” “放肆。” “陆大人……” 卫益清话语中暴怒之意已然压抑不住,卫铎的腿能否救回他不知,但卫铮的伤绝对不能耽误。打断而已,只要处理得当静养一段时日,不会对日后有所影响。 “下官知晓。” “先将世子的腿……撒上止血粉,包扎一下。” “我看谁敢?” 郁诗容匆匆走至卫益清面前,正想说些什么,却是被卫益清伸出手,狠劲甩在面上。 啪一声巨响,仿似打在众人心尖,令人双耳刺痛,心神俱震。 郁诗容本就身体有恙,且近日又因断了那安神香导致身体消瘦,这弱不禁风的人被壮年男子狠力掌掴,瞬间如漂萍一般摔了出去。 “够了,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妃倒地不起,湘王暴怒,院中下人呼啦一声跪了满地。 “王妃……” 刘嬷嬷上前搀扶,却让湘王一个眼神吓退:“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娶了你这祸害。” 卫益清神色凛冽:“娶妻不贤祸三代,古人诚不欺我。”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这些年来王府因你多受诟病,你让凤鸣背了一个什么名声?” “我未追究你伤害铮儿一事,已全了夫妻颜面,待今日过后,你给我滚去祠堂思过,未有我命令不得出祠堂。” “陆岗松,过来为铮儿接骨。” “不准。” 郁诗容自地上爬起,瘦弱面颊肿得老高,唇角撕裂,流下一串鲜红血渍:“我说不准,先为我儿治伤!” 妇人瘦弱身躯阻挡在帷帐前,如护着崽儿的母鸡一般斗志昂扬。 “只要我活着一天,属于我儿的一切尊荣、权力,便无人可抢走替代。” “贱妇。” 卫益清也被激起怒火,他风度全无,冲上前还欲动手。 “贱妇?哈哈哈哈……” 郁诗容一阵狂笑:“又不是你多年前爱妻爱妻唤着的时候了?” 她眸中带泪,这一刻多年不甘涌上心头,让她再绷不住十几年来绝望带来的悲伤痛楚。 刚嫁入湘王府时,她知晓自己的尴尬处境,是以从未对卫益清生情爱之心。 她知晓自己的位置,只想着在湘王府求得一个安稳便罢。 可是卫益清日日温柔体贴,又常道她性情直爽可爱,不见世家女子扭捏之态。新婚半年时,他日日与她温柔厮混,床榻之上也不知讲了多少甜言。 那时候,就连江月楼的栽赃陷害,他亦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并多次叱责江月楼无中生有。 是他,让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超越了青梅竹马的江月楼,也是他,口口声声对她说如何看重凤鸣。 再后来,他移情别恋,抬了卫铮生母进门。 有了新人,她这旧人就变得面目可憎了。 往日他口中直爽可爱、不矫揉造作的爽利爱妻,也变为自作聪明、愚不可及的贱妇、蠢妇。 “是你亲口说此生最看重我的凤鸣,也是你亲口说湘王世子位、湘王府的一切皆是凤鸣的。眼下他不良于行,你便露出那可恶嘴脸……” 郁诗容双颊咬紧,百般不甘。 她怎能甘心?她如何能甘心? “你怎有颜面说这等话?若不是你,凤鸣怎会被你养歪成……” 怒极之下,总有伤人肺腑、不可逆转的真心冷言出现。 哪怕卫益清言语未完,却也在卫铎心中刺入一柄利剑,令他痛心入骨,悲不自胜。 原来父王眼中,他是一直不如卫铮的。 一时间,卫铎不知自己是腿伤、亦或心中更痛。 膝上划开的伤口氤出血渍,旁边一位老者拾了止血粉利落撒在上面。太医院所出的药粉极佳,落在伤口上,向外渗出的血瞬时停下。 卫铎看着边缘翻起泛白的皮肉,突然闭上双眼。 “陆大人。” 场上众人无人敢出声,就连江月楼也事不关己一般,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在郁诗容那句爱妻爱妻之后,她便再未扬起脖颈。 往日甚是骄矜的一个人,今儿也沉寂得不像样子,半点没有平常圆融模样。 眼见着场面愈发冷淡混乱,云纤朗声道:“劳烦陆大人先为二爷诊伤,若无大事,还请刘太医帮忙包扎。” 见郁诗容还要再说些什么,云纤面色肃沉:“还请母妃让开,您耽搁的是凤鸣的性命。” 郁诗容粗粗喘息,想了片刻,终转身让出半步位置。 “你……” 指着丹灵,云纤道:“去找府医来,待太医为二爷诊治后,让府医帮着善后。” “二爷腿是被人敲断,寸劲的伤虽痛但易恢复,不必担忧。” 将一切安排妥当,云纤退回至帷帐一旁。 陆岗松匆匆放下手中刀具,走出帷帐为卫铮看诊,他方蹲在卫铮身边,郁诗容眼中泪便如断线一般,再止不住。 她双眼满是愤恨地看向卫益清:“你且说,我将凤鸣养得如何了?他何处不顺你心意了?” “母妃!” 帷帐内的卫铎忽然开口,郁诗容听得一愣,忙朝他看去。 众人只听卫铎道:“还请母妃为孩儿留些颜面,便算孩儿求您了。” 一向骄傲的人,话语中却带着无尽哀求。 一声求您,将郁诗容伤得措手不及,那疼比卫益清当众掌掴她的屈辱,还令人撕心裂肺、万念俱灰。
第112章 放弃 断了安神香的郁诗容,心神已恢复七八分清明,她突然就反应过来这些年自己的疯癫失措,让她生来就骄傲的凤鸣有多么无地自容。 眼前猛地一黑,郁诗容踉跄着向后跌了数步。 “母妃晓得了……” 情急下,她狠狠抽向自己,可疯打了两下,她又突然回神自己这般更令凤鸣难堪。 她悔,她恨,可她已不能弥补这些年给卫铎带去的折辱。 素纱帷帐并不能阻挡他人视线,卫铎垂着头,肉眼可见的落寞。 郁诗容咬着唇,眼中泪无法抑制,染花了面上厚重妆容。滴落的泪包裹着皙白水粉,在面上留下一道道暗色沟壑,那滑稽且狼狈的模样,与她的人生如出一辙。 是她,是她拖累了凤鸣,是因为她的存在,方让卫益清瞧不起她允文允武,剑胆琴心的凤鸣。 她一直为之骄傲的孩儿,那如繁星夺目的孩儿,却因她黯淡,甚至…… 险些陨落。 郁诗容无力跌坐在地,咬着牙无声痛哭。 “这不是娘亲本意,娘亲本意不是这般的。” 她是这世上最希望凤鸣可拥有如繁花一般锦绣前程的人,亦是这世上最希望凤鸣可过得顺遂快活的人。 面上泪水打湿了靛蓝色比甲,上头包裹着的水粉在前襟留下一圈圈粉白污痕。 看着那污渍,郁诗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定万分狼狈。 她扯了帕子遮着面,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向外跑去。 “王妃……” 刘嬷嬷哭着追了出去,直至二人行远,秋水居亦安静无声到可听见那凌乱脚步声。 “二少爷的伤无碍,虽骨断,但因是被人使寸劲打断,伤口平整,确如世子妃所说容易恢复。” “劳您帮铮儿处置一番。” 卫益清并未听从云纤之言让刘太医帮忙,哪怕卫铮的伤刘太医处理绰绰有余。 陆岗松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未能开口。 听着卫益清的话,卫铎狠狠攥住衣摆,攥得骨节发白,纡郁难舒。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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