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安神香烧出阵阵浓烟,郁诗容起身时将香灰丢入水中,又倒在门边的花盆里。她迷蒙着眼,打开房门,一人跌跌撞撞走向院中。 入目是一片粉红,郁诗容好似看见了儿时在杏花树下,吃得满面芝麻酥碎屑玩闹的卫铎。 “凤鸣……” 清风拂面,郁诗容有一瞬清明。可她好似不愿清醒,仍跌撞着向前。 鼻口涌出鲜血,她却浑然不知倒在院中。 锦韵堂的下人见状惊得四处乱窜,人群中有一身穿素色比甲的中年妇人,急忙去了江月楼院中。 卫益清再见郁诗容时,她的身子已僵冷得如寒冰一般,面色暗青,十分骇人。 “怎么回事,王妃怎会突然薨逝?” 身穿比甲的中年妇人跪在地上,低声道:“王妃她因吸闻安神香,以至对此物生了……” 话还未完,中年妇人便被飞来的茶盏打断。 “误事的蠢材。” 啪一声,瓷碎飞崩,吓得那妇人再不敢多言。 卫益清额头青筋狰狞,双手死死扣在茶几边角,忍耐再三终未能忍下心中怒火。 茶几猛然掀翻,断裂木茬划破妇人面颊。 “王妃身后事交由你来处理。” 丢下一句话,卫益清愤然离去。 他心中计划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如何能让人甘心情愿? 彷如郁诗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卫益清避之不及,连她的尸身都未看一眼。 江月楼站在一旁,看着死相恐怖寒酸的郁诗容,长长叹了一口气。 “侧妃娘娘……” 那中年妇人欲言又止,面露为难。 她早年本是王爷身边丫鬟,后被送至卫铎身边,待卫铎年岁大了,又被世子送到了锦韵堂。 虽伺候在王妃身侧,可王妃性情不定,她难以靠前,也打探不到什么,便很少出现在王爷以及世子面前。 早先郁诗容被安神香折磨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时,她便曾寻王爷想要禀告此事,哪里知晓王爷并不愿听半句与王妃相关之言。 那时世子又重伤昏厥,她无人可寻,只能将一切告知了江月楼。 “王妃这几日瘾重,日日吸闻那物件儿,想是过了量以至突然暴毙。” “此事王爷无心追究,可要奴婢告知世子?” 江月楼站在郁诗容尸首旁,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久到那妇人以为江月楼未曾听见自己的话,她方幽幽开口。 “世子之命可是让你事无巨细,皆禀告于他?” 那妇人先是一愣,忽而了然。 往日唯有王妃做出什么可动摇王府根本的事,世子才会听上几句,若其他与王妃有关的,世子并不耐听。 王爷与世子…… 皆被王妃所做的混事儿,伤了耐性,淡了情分。
第126章 动容 “世子那边,奴婢要如何回复?” 没有王爷命令,郁诗容的尸首还放在地上无人挪动。她仰着头死不瞑目一般瞪着天,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死相虽丑陋不堪,但还算安详,想来走的时候已心无牵挂。 江月楼看着,突然向后踉跄一步。 “侧妃娘娘……” 秋苓上前搀扶,却被江月楼推开。 “我这一生,虽未诞子嗣,但我也算是半个做母亲的。” 卫锒长于她手,她自问不比寻常母亲差在何处。可郁诗容死在此刻,却不得不让她动容。 哪怕郁诗容一直吸闻那上瘾的东西,她也不信对方会无缘无故,突然加重到致死剂量。 选在此时此刻,说是无心,她怎会信? “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月楼自问,怕是做不到如郁诗容这般。 “王妃何时加重剂量的?这安神香又是谁人送到王妃身边的?且加重剂量前,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那妇人道:“禀侧妃,世子重伤后,未做接骨木十几日前,王妃房中开始烟雾缭绕,奴婢猜测应是那时候王妃改了习惯。” “这东西,是表小姐送到王妃身边的,也一直都是由表小姐亲手做给王妃的。” “郁妩流?” 江月楼似有诧异。 “她……” 若她所想为真,郁诗容真是存了用孝期给卫铎争取时间之心,那便说明她知晓此物妨害性命,用量过度可暴毙身亡。 但…… 江月楼看向秋苓,秋苓茫然摇头。 二人皆猜不准此事是郁诗容授意,特地让郁妩流做了含毒的物件儿,还是郁妩流对她姑母生了歪心,拿了要人性命的东西给王妃吸闻,王妃顺势而为。 江月楼想了片刻,无心去理。 无论真相如何,郁诗容都是知情人,这都是她自己所选。 再开口,江月楼道:“世子那边,不要提及安神香一事,便说王妃是因为……” “积郁成疾,以至心肺受损,春日里突然病亡。” “那安神香的事,府中再不可提。另外寻人去王妃房中将此物尽数销毁,府中下令,这等致人成瘾的东西,往后一律不准带入王府。” “违令者,杖三十。” “奴婢知晓。” 侧妃此令既保全了世子颜面,也护住了王妃清誉。 毕竟吸闻成瘾之物致死,若是传出怕会引起朝中哗然。 王妃已令世子丢尽颜面,万不能临死前再让世子心寒了。 那妇人虽看着卫铎长大,亦算是忠心,可她知晓江月楼的安排再妥当不过,这般处理已是最好的结果,亦是世子想要听到的结果。 略一思索,那妇人行礼退下,转身去了秋水居。 而江月楼却是一直站在院中,看着众人将郁诗容尸首抬走,随后又清扫了锦韵堂。 不过片刻,院中便恢复如常,仿似一切不曾发生过。 “娘娘,王妃的死可是有什么蹊跷?” 若无蹊跷,她家主子也不会询问先前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搀扶着江月楼走进锦韵堂,秋苓站在她身边低声询问。江月楼却是魂游天外,一直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模样。 在秋苓再度开口询问后,她方缓缓点头:“是有蹊跷,但不必说。” 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前程以命相抵,虽行事粗暴了些,却令人心生敬佩。而此事,她无心让他人知晓。 卫益清若知晓,只会厌恶郁诗容更甚,死了亦不足以平他怒火。 若卫铎知晓,怕是会心存愧疚,痛苦难忍。 想必郁诗容也不想让卫铎知道,方绝口不提自己因安神香而身心俱疲,甚至妨碍了寿命的事。 她二人虽斗了半生,也曾恨对方入骨,但郁诗容人都去了,她无意作践已死之人的一片慈母心肠。 “可是……” 秋苓语气犹疑:“王妃亡故需上折圣上,若当中有蹊跷日后被圣上所知,恐会引起圣上不满。” “无妨,碍不着谁。” “娘娘……” 秋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月楼挥手打断。 “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看出她心事重重,秋苓点头转身离开。 江月楼坐在锦韵堂正中,耳边听着代表亡故的钟声,一人怔怔出神。 她从未想过自己看见郁诗容身亡,会是当下这等心情。 从惊讶至疑惑,从了然至唏嘘,独独没有喜乐。 甚至在见到郁诗容躺在院中的尸首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似躺在那里的人,是她自己。 夜深人静时,她不敢去想多年来放弃一切伴在卫益清身边是对是错,是悔是过。 可往日不敢想、不敢细究的事,在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江月楼捧着脸,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郁诗容的存在欺哄自己。她骗自己卫益清与她不能夫妻同心,皆是因郁诗容横亘其中,阻拦二人。 可今日郁诗容死,她无半点痛快欢喜之意。 她心里分明清楚,郁诗容从不是威胁,甚至不足为惧。 自己放弃一切,甚至是为人母的权利嫁给卫益清,却自始自终不曾得到他的真心,与任何人无关。 唯那人不曾爱过她半点而已。 江月楼捂着面,哭得凄惨:“这些年,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第127章 昏死 江家乃太后母族,兴旺五代,曾出宰相十一人,七房旁支横跨文武,皆有建树。 江月楼乃江家嫡女,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光无限。 三五岁时,她便常被太后接入宫,似珍似宝捧在手中。她与湘王一起长大,自牙牙学语、学着认人识物的年岁,便对湘王情根深种,满朝皆知。 那时的卫益清翩翩年少,模样清俊,为人又温雅雍容。且他生了双多情眸子,看人时好似万分深情,常让人误以为自己与别个儿不同。 江月楼想,若她不是在那般小的年纪就遇见了卫益清,或许这一生,便不会如今日这般,落得个日暮途穷,索然无味的下场。 擦了面上泪,江月楼看着被下人摘下的红色灯笼,怔怔出神。 灯笼内的烛火熄灭,鲜亮的红缓缓黯淡,随即似被虚空吞没,隐入夜中。 满地鲜红一点点褪色。 白色灯笼亮起,下人自远而近替换,红与白光晕绞缠,映得满院子清冷,和一丝莫名的阴森鬼气。 红光堙灭,那些个往日看似光鲜的大红灯笼,在阴沉清冷的白光照耀下,白日里瞧不见的污秽和破败,渐渐显露,颇为刺心刺目。 江月楼站起身,倚在锦韵堂正门前的廊柱上,眸色不明。 她爱慕卫益清多年,世人皆知。她从不怕他人知晓自己心意,亦不怕世人说她轻佻浪荡。 少女情怀炽热滚烫,藏不住亦难以掩饰。 世家宴上,常有其他贵女出言讥讽,可若被卫益清知晓,多会寻到那些人父兄那里去,一一帮她讨伐回来。 想到往昔,江月楼面露笑容。 忠勇侯家的嫡长女最瞧不惯她,明里暗中不知为难过她多少次,若被卫益清知晓,他便会寻忠勇侯家的幺儿去郊外捶丸,常常一群人策马而去,却抬着那人兄长而归。 有几次,甚至闹到忠勇侯夫人一怒之下跑到宫中告状。 太后知晓,就会禁足卫益清,让他在寝宫抄经罚站。 她则被太后留在身边,谆谆教导。 思及此,江月楼抬手抚在廊柱上,支撑着已然无力的身体。 今儿她才想明白,太后口中的那些个语焉不详、欲言又止是个什么意思。 太后不仅了解朝中局势,亦了解卫益清的性子。 那人,就是个风流博浪、冷心冷肠的。 一阵凉风袭来,面上泪被吹得冰冷,江月楼伸手抹去,忽而轻声道:“若你知晓我做了什么方能嫁给他,你定会笑出声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5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