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边碎发随风卷起,江月楼喃喃道:“及笄之前,江家为我相了一门亲事,经年之后再看,那人是极好的。” “那人的夫人如今儿女双全,家中虽有一二妻妾,但都是他夫人做主抬进门的,好似是两个自幼照顾他的房中人,一个是他夫人陪嫁。” “嫁给那人,过得应当是很轻省的日子。” “可惜我那时眼中看不见别人,你知道的,如你一般。” “那样一个鹤立鸡群的人物,有了他,便再瞧不见其他。” 江月楼看着满院子白灯笼,微微抿唇。 “我不喜这门婚事,便在家中哭闹,父母兄嫂无法,只能送我入宫希望太后可以劝我。” “可彼时我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寻了机会偷偷跑去见那人。” “我已记不得那人的模样了,只记得他见我哭得厉害,还不等我出言,便忙将责任揽了去。” “他说他准备去边疆参军,未得胜回朝前不敢娶妻,怕误女子佳期。” “我听信他的话,喜不自胜回了江家。” 江月楼哼笑:“后来那人去江家寻了我爹爹,推了这门亲事。我那时才知说什么参军全是借口,他就是一个连马都骑不上的文弱书生。” “虽文弱,但那人倒也是个君子,从不曾对任何人说出我当年寻过他的事。” “我不似你,我明明还有其他路可走的……” 往日她不敢说悔,可今日郁诗容的死好像一把利刃,突然就剖开了她一直以来遮住心、眼的虚无假象。让她再不能借一个空空占据王妃之位的人,遮掩卫益清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的事实。 “那人退了婚,江家还在为我寻未来夫婿。我百般推拒,却无济于事。” “无奈下,我去寻了卫益清。” 江月楼苦笑:“那么多年同进同出的时光,我以为我二人两情相悦、情意相当。” “可卫益清却告诉我,他从未想过要娶我。” 她语气哽咽,说完这句忍不住再度落泪。 “你瞧,他就是这样,他不会说不曾中意我,他只会说从未想过娶我。” 若当日卫益清说的是不曾中意过她,她或许…… 也就选了其他路。 以江家和太后的恩宠,除了卫益清,她嫁予谁人都可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她悔不悔? 她是悔的。 “少年时以为站在爱人身旁,与他一起就可抵挡世间一切风刀霜剑,便是饮醋嚼蜡亦是甘甜。” “所以我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从未想过娶她。 江月楼如今还记得,卫益清坐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玩世不恭道:“有什么为何?我娶你会让天下人生猜忌我之心,我无意令皇兄为难。” “你的身份,江家的地位,都不适合。” 他若娶她,便会被先皇、和当今圣上猜忌。 她还记得自己听见这话,仰着头,笑得天真问卫益清:“若有一日,我嫁给你也不会让你被太子猜忌,你会娶我吗?” “会吧。” 卫益清利落翻身,从假山上跳下站在她身旁:“许是会的。” 他那日漫不经心一答,便引她入了歧途。 先皇寿辰,四皇子逼宫,宫乱时她趁乱挡在卫益清面前,替他受了腹中一剑。病榻上,她伤重未愈,想到那人一句会娶她,就顺势让秋苓为她抓了副绝子药。 “我啊……” “说是聪慧,也不聪慧。” 江月楼鼻中一酸:“众目睽睽下替他重伤,这份情他得承,皇家得承。” “一碗绝子药下肚,江家也无回旋余地,我父兄只能认命。” “没了子嗣,江家的一切不会凭白交给其他女子的孩儿,所以我有用,也无用。” 没了子嗣,她不足为惧,这点子容人雅量,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总还是有的。 “我腹上有伤,那一碗绝子药下肚,当夜鲜红血液流淌了满床。” “秋苓吓得晕死在地上,我却半点不曾惧怕。” 她不怕的呀,熬过这一夜,日后便朝阳,她怎生会怕? 想到白日卫益清那句误事的蠢材,江月楼哭着笑出了声。 “这天下的蠢材,不止你一个。” 这件事,除了为她抓药的秋苓,世上再无人知晓。 她伤重许久未愈,满朝的御医都瞧不出问题。许是有看出问题的,却又不敢置信。 说出来,也会被当做什么疯言疯语。 “伤重半年,他去江府探了我四次……” 江月楼哼笑:“那时我想着,我二人有幼年之情,我于他又有救命之恩,他既爱慕于我,又怀愧疚之意。” “如何,这日子都不会差的。” 话音落,江月楼再度落泪:“我二人谈婚论嫁时,先皇有意赐婚,江家地位超然,便是我不能为皇族诞下子嗣,也不该沦至一个侧妃。” “来日府中抬了妾室,将庶子记在我名下也无人会置喙。” “是卫益清来寻我,问我可不可以屈居侧妃,他不愿让太子对他生了疑心、忌惮。” “他兄弟二人……” 想到卫益清前段时日联络郑肃琮,江月楼啜泣:“他兄弟二人一母同胞,手足情深是真。” “所以当年我哪怕心有怀疑,也点头应下。” 她自诩聪慧,在卫益清问她愿不愿放弃王妃之位时,就已察觉不对。 可她能如何? 路已至此,她一双脚磨得鲜血淋漓方走到眼下,难不成还能半路折返? 而如今呢? 如今他私下联络郑肃琮,又非当年兄弟情深的时候了? 江月楼苦笑:“可我还是应下了。” “我不仅应下做一侧妃,还亲自去先皇和太子面前,自轻自贱一番,将王妃之位让出。” “先皇赞我贤德,圣上却是不愿。” “圣上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说女子……” 话语一顿,江月楼眼前被水幕遮挡,看不清眼前。 狠狠眨去眼中泪,江月楼继续道:“圣上说色衰爱弛,女子无名无势,老来多凄惨。” “中馈,是当年圣上私下寻了我兄长,让我兄长出面与卫益清商谈。” “永安伯府,是江家寻的人选,你亦是被我拉进此局。” “如今想想,他当年让我放弃王妃之位,怕是心中已有湘王妃人选。” “只是这些年,我不敢细思,不敢深想。” 身上无力,江月楼侧过身,背靠在廊柱上,望着夜中飘忽烛火出神。 “只好在他生性风流博浪,那一个想要娶的人,怕也如当年你我一般,湮没在岁月中。” 将面上泪擦干,江月楼语气平缓:“你是个安分的,我知晓。” “初嫁入王府,你不曾起心动念,是他……”
第128章 莫负 他那样一个人,不曾对她动心都让她交付自己一生,更何况他真的曾对郁诗容动了情? 她与卫益清相识多年,再了解那人不过,那满院子的杏花…… “养大了你的心,也伤透了我的心。” 她二人也是自那时候开始,暗中下各种绊子,一路斗了几十年。再后来,府中有了卫铮生母,其他姬妾,他也都曾一一动心,一一生情。 “我看着你跟我一样,由一个痴人,逐渐疯魔。” 那些年,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总想不明白自己的一段大好姻缘,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 江月楼本想问郁诗容悔不悔,可话音刚落便想起她没得选。 “你没得选,怕是谈不及悔不悔。” 可她,是真的悔了。 她机关算尽,人心算尽,以盛族嫡女身份自贬做妾,已让父兄抬不起头多年,族中姐妹记恨多年。 许因她不曾考虑爹娘、兄姊,许是因她骨子里就是个刻寡自私的人,方遇见了卫益清这煞星,种了坏因,得了孽果。 “悔,我悔了。” 江月楼低声喃喃,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昏死过去。 王妃薨逝,侧妃重病,令众人措手不及。 湘王妃暴毙当日,江月楼一病不起,高热得甚至比先前的卫铎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府众人议论纷纷,有说侧妃娘娘是被王妃魂魄缠住,方会如此。也有人说侧妃娘娘是被王妃尸身吓得丢了魂…… 左右湘王府中无人主持大局,这暂掌王府中馈的权利,便交在了云纤手中。 拿着王府对牌以及王妃金印时,云纤还觉三分恍惚。 筹谋许久的东西,还未等自己展开身手,便被人送到面前,实令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爷让老奴这几日伺候在世子妃身边,若世子妃有不懂的,尽管问老奴。” 云纤看着装着王府对牌以及王妃金印的匣子,淡淡摇头:“娘娘薨逝,侧妃病重,此时我可代为管家,这两样东西却是不能接的。” “且……” 微微垂眸,云纤道:“王妃走得太过突然,世子备受打击,自昨日到如今都未进半滴水米……” 湘王妃暴毙,王府中需办理王妃后事,届时她随意寻个借口便可查看府中器具、人员进出等册子。 她根本无需急于一时,令卫铎生疑。 “王府大小事务皆有规制,劳烦嬷嬷按照王府规制行事,若有您不好做主的,再来寻我。” 未表现出对中馈的急切,令府中管事嬷嬷心生赞赏。 那嬷嬷看了一眼坐在四轮车上,神情晦涩不明的世子,了然点头。 “虽照看世子为紧要,可这王府对牌以及金印也不能放在老奴手中,这两样物件是王爷交代送到世子妃手中的,世子妃尽管收下。” “王妃丧事,王爷的意思也是遵循旧制,若有拿不准的,老奴再寻世子妃。” 云纤点头,此次未推脱手中物。 让银玉将东西收了起来,云纤走到卫铎身边半蹲了下来。 “我让促织给你熬些清汤可好?” “我吃不下。” 卫铎淡淡开口,盯着屋中巨大棺材目不转睛。 “她那日……” 少年声音喑哑,眼眶微红:“她那日分明……” 他对母妃多有不耐,这些年听任何人提起心中必生烦生厌,所以每每在见到湘王妃的时候,他多是面上恭顺,心中嫌恶。 可那日母妃分明话中有话,她去寻他告别,他却…… 卫铎喉间一紧,眼中水雾丛生。 云纤蹲下身,凑在卫铎耳边低声道:“王妃虽性情急切,却是真心待你。你应知三年孝期意味什么,王妃这是以命助你。” 摸着少年消瘦双肩,云纤叹息:“莫辜负她。”
第129章 点心 湘王妃的棺材使得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棺外涂着大红朱漆,无半点纹饰,眼下棺材未合盖,若有心还可见上郁诗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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