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面不改色,打量他一番,回驳道:“想必这就是许相吧?说起来,你我同样出自大魏,又何必彼此为难呢。” 陈则义刚与许瞻争吵过,心里早就有了隔阂,自是无意深思他的话中深意,听女子这样说更觉不耐,道:“不必理会,你尽管找便是。” 何斯应了一声,低头去脱一身沉重的盔甲,冲守卫道:“这位小哥可否帮忙?断臂后,穿脱铠甲时总是离不得帮手。” 就这样,她当着众人的面褪去铠甲,只着一身素衣,从衣领处抽出一卷轴。 “王爷请看。” 何斯上前交给陈则义,后者难掩兴奋,从她手中接过。随着卷轴缓缓展开,在图样尽头,竟然放着一管炸药! 没等众人反应,何斯目光一厉,迅速打翻了案上的蜡烛,紧接着,她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里面别无他物,只绑着一圈密密麻麻的炸药筒。 烛火染上卷轴,张牙舞爪的火舌很快点起了炸药棉芯。 “王爷小心!”众人怛然失色,回神后连滚带爬站起身向外逃,守卫护送陈则义向外疾奔,整个大帐乱作一团。 都下地狱,去找乡亲们赎罪吧! “啊——!” 混乱中,思归剧烈喘息着,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想一只手抱住陈则义的腿拖住他,又被狠狠甩飞了出去。 她不死心,再度爬起来向众人冲去—— “轰隆轰隆”几声连环巨响,黑烟冲上天穹,宽敞坚固的帅帐霎时间成了一片废墟。一众将领守卫有的死伤,有的被巨大的推力炸飞,重重飞了出去。 那位名为“何斯”的独臂女将,则永远消失在了烟尘余烬里。 - 与此同时,巨响传至百里外。哨兵发现动静,立刻入帐禀报:“陛下,陈军那边——” 哨兵话没说完,朱缨飞快站起身,几个箭步走出大帐,完全不知疼,腿上的伤好像没有一般。 远处,陈营大乱,一处正冒着浓浓的黑烟,正是陈则义所在的帅帐位置。 朱缨不见喜色,僵硬眺望着,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又被强势地压了下去。 思归她,成功了。 也永远回不来了。 当发现炸药与她一同失踪时,朱缨就对她的打算隐隐有了猜测,可到了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悲怆难以自抑。 霎时间,朱缨也明白了之前她的反常。那日她来帅帐找自己时,说起什么“石契丹书”,根本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物,而是早就存有亲自报仇的死志。 可是……思归啊,为什么就不肯再等等呢。 为什么不等我,带你回皇宫做县主呢? 朱缨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喉间酸得难受,手中仍握着那张小小的纸条。 孟翊知她情绪低落,低声问:“陛下,我们可要出动?” 朱缨蜷起手指,哑声道:“朕亲自去。” 思归豁出性命换来的敌军大乱,她们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她亲自去,将思归的尸骨找回来。 --- 和风煦煦,一众人依然在城楼上。周岚月心情差到了极点,偏偏额角几根发丝不长眼睛,顺着那点风不住往她脸上飘。 双手被绳索绑着,身后还站着士兵,周岚月动弹不得,只有气急败坏地甩了一下头,试图把碎发制服。 天杀的朱绪,再不放了她,她就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守卫搬来了圈椅,朱绪就坐在她旁边,注意到她的动静后轻笑一声:“周大人累了,不若也来歇一歇?” 周岚月懒得和他置气,嗤道:“不必了。殿下出来见一次光不容易,且好好得意着吧。” 到底年岁功力不够,嘴皮子功夫也稍逊一筹,朱绪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僵硬,没能立刻呛回去。 他吃瘪,周岚月默默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嘲讽十足。 呵呵,活该。 已经被挟持那么久,她心中的无语早多过了恐慌。现在已经够憋屈了,难道还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朱绪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好像知道她的性命就捏在自己手中,所以不在意嘴上吃亏,心态更像猫玩老鼠。 “皇姐是不是很恨我?” 他不再理会周岚月,改将话头转向朱绣:“如果不是我烧了那道圣旨,二皇姐回不来,下面跪着的那群老臣一定会拥护你登位的。” 他睨了一眼城楼下身形微晃的众臣,暗自发笑。 朱绣习文,体质远不如周岚月那样强健,站立的时间太久,唇色已经有些发白,好在眸光依旧清明:“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那个位置的。” “虚伪。”朱绪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面对滔天权势,有几人会真的淡泊不在意?更不用说像他们这些生于皇家的人,甫一落草[1],距离登上皇帝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 朱绣徐徐道:“父皇在世时,朝堂上就有过关于立储人选的争论,那时阿缨还在江北,群臣的目光便聚在了你我身上。但结果很明显,我们都不是父皇属意之人。” “我母族势弱,自觉无缘践位,很快却也想通了。” 她目光如静水投向远方,再开口时望回朱绪:“出身平微者,易对天生显赫之人心生艳羡。可是那些被羡慕的人,就一定会处处幸福如意吗?三弟,你是最清楚的。”
第138章 警醒 这番话看似平淡, 实则正正戳上了朱绪心头。 他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握紧,细看甚至有些发抖。 清楚吗?他当然清楚。出身显赫无双,被世人所艳羡称道的, 说的不就是他吗? 可是, 他幸福如意在何处呢?又或者说, 他何时幸福如意过? 朱绪面色发白, 咬着牙道:“我本该是幸福的。若非宁后杀了我姨母,他们岂会一心报仇雪恨,许家和李家的所有安稳祥和, 都被她一人毁了。” 他口中的“他们”是哪些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只是有心人想让你知道的罢了, 真相如何, 我们全都无从知晓。”朱绣眸中未起波澜, 温和的声线暗含机锋:“关于母后与李士节的旧事, 最早出于何人之口?是你舅父,还是许瞻?” “姨母出嫁后移居许府, 当年也是从许府出殡, 能最早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是姨父。” 事发时朱绪尚未出生, 他没见过姨母, 甚至没见过那位“母后”,关于一干旧事, 全部来自于昔日景阳宫李氏的口述和回忆。 而叙述人心怀的全部仇恨与悲绝,也顺着冷宫那场久久不息的大火和剪不断的血缘感应,悉数传入了少年每一寸神经和骨血。 果然是许瞻。 朱绣眸色变深, 不动声色问出心中猜想:“所以这么多年,许家与李家的关系看似疏远淡漠, 实际上一直有暗中联络?” 朱绪笑得讽刺:“很意外吗,皇姐?李氏一族视手足亲情重于一切,姨母已经离世,舅父岂会与其夫家决裂,何况还有许敬川这么一个亲侄子!” 朱绣无言垂下目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过去那些碎片式的疑心和顾虑在这一刻串成线,一切都说得通了。 铸造劣币,锦城瘟疫,宫宴刺客……还有很多。 李士荣伏诛前,认下全部罪名的模样堪称慷慨,咽气时全无绝望畏惧,反而眼中含着某种希冀和期盼,如狂热献祭般赴死。 现在想来,他承认的罪名未必完全是他所为,之所以自杀式揽罪,是为了掩护身后站着的许瞻。 周岚月冷眼听着,终于开了口,除了朱绣,听在其他人耳中尽如一道惊雷。 “那你知不知道,整个李氏拼尽全力掩护的人,其实是前朝余孽?” 城楼上静了一静,风声也如冻住了一样。 朱绪最先醒来,几乎怀疑刚才是幻听,“腾”地一下从圈椅上站起,大声吼道:“你胡说什么!” 随着他的爆喝,那柄一直横在周岚月颈间的刀刃也越发强势,狠狠抵在皮肉上。 周岚月感觉到脖子上有湿意,不用看都知道是血。 她全然无惧,捆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厉声道:“许瞻要报亡妻的仇是吧?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搞宁家,搞宁深,直接设局杀了陛下扶持你上位,岂不是更利落!” “别说了!”朱绪怒吼,偏生又带着仓皇,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周岚月完全不管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吗?因为他的目标是你们朱氏江山!他是想利用李家颠覆大魏,好复他自己的国!” “你闭嘴!” 朱绪崩溃到近乎破音,暴怒之下直接从身边的彭涿腰间抽出长刀,就要歇斯底里冲上前,取了周岚月性命。 众人大惊,彭涿追在他身后慌乱连道“殿下不可”,依然唤不醒盛怒的少年。就在他趋向周岚月时,一角沾了灰尘的华服袍角突然动了。 因受到阻挡,朱绪乍然停步,失控地急喘着气,赤红的双眼缓缓对上女子沉静而威仪的目光。 朱绣拦在他面前,身后就是周岚月,他手中刀尖指向她心口。 “三弟,你要杀我吗?” 颈侧利刃犹在,她眸中疏冷,如盛着一片静谧含冰的夜湖。 那双眼与自己有三分相像,朱绪回了神,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使他浑身开始发抖,一阵无来由的凄惶和无措。 前朝余孽…… 他脚下凌乱后退好几步,手中刀“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 战火纷飞,身着布衣的随从匆匆跨进大帐,跪在男人面前抖如筛糠:“先生,魏军攻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许瞻对此不意外,但心中阴沉到了极点。 谁也没想到那个独臂女身上会藏着炸药。当时是他反应迅速,在爆炸发生前逃出了帅帐,现在才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陈则义那个老莽夫却没那么幸运,虽然没有断手断腿,背部却被烧得血肉模糊,现在不省人事,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陈则义不行了,我们就自己动手。” 许瞻目光阴鸷,已有了打算:“告诉军械营,将一应武器尽数出动,床弩火炮置于营前,余下的炸药埋入营帐深处。” 该说陈则义敏锐还是迟钝呢?今日才将两人之间的矛盾挑明,若早些动手,掌管兵械的军需官就不会由他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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