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 李士荣眼一眯,敛去藏匿的戾气。 更何况,就算是再狠再惨烈的谋杀,用在宁檀那毒妇身上也为过,不是吗? 念在宁家满门忠烈,人丁凋零的份上,他没有迁怒宁深对其下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目光阴鸷,不动声色望向眼前殿宇。 透过紧闭的乌木悬窗,可以隐约窥见两人隔桌相对而坐,是朱缨,还有许瞻。 到了这般境地,你会不会顾念长姐的旧情,帮衬我一二? 苏若胭立在一旁,出言相劝道:“贵太妃借香料暗害故太后娘娘之事证据确凿,李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况且陛下并未降下重责,只是令娘娘迁居冷宫,如此已经是法外开恩。以李家如今的地位,何苦执意与圣上过不去?” 她向后望一眼,有些看不下去地啧声:“这天寒地冻的,瞧宋伯爷和郭长史的状况实在不好,真是不容易。” 李家显赫百年,与许氏一样享一等国公食禄尊荣,几代积攒下的荣勋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以军功发家的宁氏也不能与其比肩。若能安分度日,不生出别的心思,就算不能再出栋梁之才,这些家底也足够几代人荣华无忧。 可惜这些人不能认清现状,非要与陛下对着干。 “证据确凿,苏大人是指那个死去的疯宫女留下的血字吗?”李士荣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冷冷逼视着她,尽管跪地身形矮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 他话中似有所指,讽道:“乾仪卫内部一向是出了名的热闹。如今韦顺已死,绿瑚又写下供词,可谓一石二鸟,乾仪使既失了助手,想来苏大人很快又能高升了。” 自周岚月上位以来器重苏若胭,南司佥事这个二把手比北司使高一级,反而受到排斥。 韦顺死了,苏若胭顶上他的位置是迟早的事。 他话语不善,令苏若胭目光一寒:“李大人的意思是,乾仪卫司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行铲除异己之实?” 没等他说话,殿门一响,身着官服的女官出来,身后跟着一行小黄门和侍女,个个手中端着托盘,里面像是放了什么奏章文书。 照水立于阶前,对跪着的众人道:“陛下口谕,雪日天寒,请诸位大人即刻回府。” 探陛下的口风并不强硬,众臣不敢悖逆李家,即便心中叫苦连天,也只有继续跟在后面,端端正正跪着。 李士荣对他们的态度感到满意,一面开口道:“太妃娘娘无故蒙冤,恐难服众,臣等愿长跪雪中冒死进谏,求陛下收回成命,以保天子英名!” “天子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岂能收回?莫非诸位大人糊涂了。” 照水声音微寒:“太妃谋夺后位欲加害中宫娘娘,此事铁证如山,何来‘蒙冤’一说。李尚书关心则乱,说话可要记着分寸。” 女官言语滴水不漏,何尝没有透露出殿中那位不会让步。 终是要顾忌君臣礼仪,李士荣咬牙,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太妃娘娘秉性纯善,多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岂会有觊觎后位之嫌?此事疑点重重,陛下如此贸然结案,李氏不服,众世家不服。” 不服? 照水环视一周,抬高声音问其他人:“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吗?” 众臣皆低头不语。 无声就是默认。照水见状也不再客气,冷声道:“那就请大人们坚持所想,待本官把东西拿出来,也不要瑟缩反悔。” “劳烦苏使,可要牢牢守好整个外院。莫要让今日之事传了出去。” 她侧身对苏若胭道,有意无意扫了一眼众人,“毕竟要以诸位大人的名声和人头为紧。” 苏若胭一笑,自是满口答应:“照水大人放心就是。” 随着高大的漆门重重关上,所有人都封闭在了承明殿这片外院中。 众臣心头一阵惴惴,总觉事态不对,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异常。
第99章 旧势 照水颔首, 径自从身后跟随的最近一名侍女手中拿起一封奏疏,打开。 “康乐十三年秋日,工部检修平州水利,实际花费仅为拨款额的半数, 剩下的银两无端不知所踪。” 她目光直直射向吊梢眼的大臣, 继续道:“检修结束后不到一月, 唐尚书身边的管家频繁出入钱庄, 每次前去皆出手阔绰,交易数额相当之大。可惜此人办事不力,未能依大人之命顺利毁去账目, 几经辗转反到了乾仪卫手上。” 唐正江一顿, 面上迅速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心中亦惊疑不定。 怎么会, 那账目竟没被毁掉, 胡全这刁奴骗了他!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本以为早无隐患,怎会被皇帝查了出来?久远至此尚且无所遁形, 那近几年的事…… 桩桩件件加起来, 可都是抄家和杀头的大罪! 唐正江一向唯李士荣马首是瞻, 哆嗦着手慌忙看向他, 试图寻求庇护。 得不到回应,满心惊慌的臣子顾不得什么阵营什么依附,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控制不住麻木的双膝,摩擦过冰寒入骨的残雪,悄然向后退缩半步。 照水不理会, 从小黄门手中拿过另外一封信件,理性不带情绪的声音逐字逐句, 如同对死刑犯的冷漠宣判。 “康乐十六年二月,孙府名下田庄与附近农户生出纠纷,孙长史纵容手下侍从以暴力镇压,事后不见补偿,反强占百姓良田八十七亩。” 人群中大臣震惊抬头,照水继续:“失了田地的农户前去刑部击鼓鸣冤,案子分到郭侍郎手上至今未见回音,何以一拖再拖,原是郭孙两家暗通曲款,早已以钱额财宝私下作结。” “去年新科进士入仕,薛阁老倾心于新上任的文渊阁女官林典史,欲逼其入府为妾,其不愿,阁老便捏造谣言毁其仕途,斥其私德败坏行为不端,有了如此恶名,足够林典史在这八品的位置蹉跎半生了。” 随着女官一件一件道出往事,阶下一派刚正忠贞之貌的臣子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冷静,被点名的人面如土色,俯首雪地中抖如筛糠不敢起身。 那些未被提起的人神情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别人的事能被皇帝查出,自己就能如此幸运地免于受难吗? 今日来的人里面,可没几个手上干净的。 李士荣心头因惊异和恐惧而狂跳,低下头撑住冷静,思绪飞转考虑对策。 是了,朱缨不是无能易骗的小丫头片子,她有足够的政治敏锐,还有一干得力的文武心腹来发号施令。 乾仪卫、诏狱、红缨军,还有…… 渐台,四通八达的情报网。 “陛下本不愿重提旧事,奈何诸位大人实在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照水搁下最后一本奏疏,对众人发出最后通牒:“今陛下口谕:太妃李氏投放香料谋害中宫一事罪无可赦,如有人胆敢求情阻拦,视与之同罪。至于昔日罪责是大是小,全在众卿一念之间。” 说罢,她不再多留,令侍从把那些“罪证”发下去,身影消失在内殿深处。 若说前半段话是公事公办,那么最后一句就是赤裸裸的威压,言下之意就是:若你们识时务,莫再跟着李姓挑衅皇家,她不介意让那些旧事继续埋藏下去;若执迷不悟,就休要怪她翻脸无情。 天子金口玉言当前,先前令众臣畏惧不已的李士荣顿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只要他们及时醒悟向圣上投诚,即便得罪了李家,有了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庇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在争斗中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起码能保全一条性命。 时至现在,所有人才明白北司使奉诏前来的用意。一是以武力见威慑,二是就站在这里,反正有罪名在前,如果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即刻就可以押入诏狱受审,复查昔年旧事。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与他们讨价还价。 唐正江率先屈服,但不好独自离开,犹豫着拉住那人手臂劝说:“李兄,大局要紧……” 李士荣此刻已然不再抱有希冀,他知道,今日将是自己与朱缨最后的较量。 所以,他只能破釜沉舟,尽力于险局中搏出一条血路。 “你们若还信我,就留下来。” 他说:“你们跟随我多年,只要李氏势力未衰,就不会看着你们白白丢命。” 诸家一直追随李氏,此事不假。年岁沉浮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有的得了默许,有的是充当帮凶,如若真的暴露于世,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连李士荣自己也罪责难逃。 也许皇帝根本就是知情的,纵看整个朝野,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耳目之灵通。 李士荣,李贵太妃,整个李家,甚至静王朱绪,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至于他所说之语,前有王良兴替罪,后有礼部心腹献祭、韦氏颠覆,一桩一件面前,这番话的可信度能有几分?终究显得苍白了。 李士荣有所觉,猛地转过头去,惊怒道:“你们敢——” 然而,这次没有人再理会他的话。 有人面带挣扎站起了身,动作因长时间跪伏而略有踉跄,却又分外坚定,不带丝毫留恋。 只要有一人打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离去的人只有三三两两,很快变成了七个,八个,九个······ 离他最近的唐正江也终于下定决心,最后望他一眼,缓缓直起了冻僵的双腿。 漫天的雪下得愈发大了,有几片落进男人的眼睛,从木然的眼眶直直冷进心里。 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李士荣跪在原地,只剩一具傲然的皮囊不肯受降,内里的五脏六腑已经化作死灰。 显赫已成过往,豪势燎作尘烟。 旧时王谢堂前燕…… 他输了,彻底输了。 --- 许瞻离去后,朱缨一人枯坐在桌前,望着满盘黑白静默不语。 两炷香已经燃尽,她从矮榻起身,脚步因久坐而略显涩滞,缓缓走向盏盏烛火明暗处。 这一局,她赢了。 不止棋局,李家因身入绝境而焦灼难安,而她作为明面上的赢家,却没有多么轻松喜悦。 李氏贵妃企图加害中宫,即便并非致使母后薨逝的直接凶手,不臣之心却难以狡辩。 现在证据在手,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经过今日之事,也让她直观看到了李家在朝势力之壮大,就算方才她使计瓦解,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彻底铲除异己肃清其党羽,还要费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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