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古书记载,分别从药屉中称出一钱苏怯木和二钱岁兰花,最后在承明殿送来的锦盒里,取出一点香味最浓烈的姜桃花蕊。 他满头大汗,顶着鸡窝头也无暇在意,一颗心都悬在即将得到的结果上。 被用作试验品的灰鼠原来活蹦乱跳,当小家伙骤然翻肚皮四脚朝天,暴死没了气息的那一刻,秦未柳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最后抱有的那点侥幸也没有了。 “快,我要见陛下——” 他死死捏着那本残破的医书,踉踉跄跄奔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大乱子了。 --- 一声破门的重响,乾仪卫鱼贯而入,霎时间将整座偌大的宅院包围,华美精致的厅堂不复旧日光彩,在乾仪刃的震慑下蒙上一层暗淡。 “你们要做什么?!” 雍容妇人闻讯从后院赶来,身后跟着一众子女小辈,在见到来人是谁后露出怒容,扬声怒道:“周岚月,你要造反吗?!” “敢问夫人,本使奉皇命办事,造的是哪门子反?”周岚月丝毫不惧。 曾经碍于种种原因给李家留几分情面,至少表面过得去,而现在她已经得知了全部真相,自然不会再忍什么。 她打开手中明黄色锦绸,气势凌厉扫视一圈:“圣旨在此,王夫人,请吧!” 圣旨当前,众人心头无不一跳,不知出了何事。然而家主不在府上,无人做主,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臣服。 王氏身为主母,现在成了整个家族的主心骨。她思量片刻,带头跪下接旨。 周岚月一字一句宣读,王氏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浑身开始颤抖,在听到最后“抄家下狱”的字眼后更是保持不住素日的得体,失声道:“这不可能!” “万事有陛下定夺,无须夫人担忧。” 周岚月的话语看似安抚,动作却利落不加停顿,吩咐下属:“动手!” “是!” 身后乾仪卫齐齐应声,气势汹汹快步向院中去。 王氏见状更是惊乱,冲周岚月高喝:“你敢!”
第101章 孤寡 “夫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以为李家还像过去一样可以呼风唤雨吗?” 周岚月不为所动,望着妇人的目光没有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向面前人放出一道惊雷:“现在这个时辰, 李尚书应该已经被收押面圣了。若夫人心有大局, 还是考虑考虑如何能使圣上网开一面, 保住自己和儿女的性命吧。” 联手戕害中宫皇后、暗铸劣币中饱私囊, 在这样的罪名下,李士荣和后宫中的贵太妃都已难逃一死。 王氏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想诱导自己把这些年知道的事全说出来, 到时数罪并罚, 李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然而她态度格外坚定, 盯着周岚月发出一声冷笑:“不劳周大人费心。” 说罢她径自站起身, 随后身子一侧, 竟是任由他们搜, 不再反抗了,而腰板始终高傲地挺直, 如一杆静立的墨竹。 周岚月不语, 心道李家上下果真团结得可怕, 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想想也是, 之前王氏肯为了夫家狠心舍弃亲弟王良兴,现在又怎会听她的话, 将一切知情的事和盘托出。 她不再浪费时间,眼神示意下属不必客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王氏不动, 李家其他在场的家眷却没有那样冷静,纷纷想阻拦乾仪卫入室查抄, 而乾仪卫也不是吃素的,腰间一柄寒光四射的雕镂凤纹短刃就足以震慑。 有人堵门拦路,有人推搡争执,李府陷入一片嘈杂乱声里。 --- 大殿里空荡荡的,侍候的宫人被悉数遣退,就连青瓷白玉制的花樽、焚香的金炉也不见了踪影,皆被在位者下令撤了下去。唯有丹漆窗棂与几张楠木桌案相伴,几乎空旷到有了回音,处处缺乏人气。 而那高阶上偏偏立了一人。 她独自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分明地位尊崇到了极点,衣着头饰却素净简单,如同在记念什么人,背对着批阅奏疏的书案,身形挺拔而孤寂。 十五年,母后……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父皇没能找到的真相,今日她终于找到了。 朱缨一手扶住身侧的龙椅,紧扣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查清了害死母后的真正凶手,心中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她莫名生出一种疲倦无力的感觉。 仿佛面前都是自己的敌人,而有心者擅长伪装,需要她一个一个亲手撕开那面具,否则就会长久地潜伏在她身旁。 等她何时疏于防备,就突然暴起咬住她的脖子。 朱缨不发一言,静静望着龙椅后面那宽阔的壁幕。 目光所及无一处不精细,刻金嵌银制出祥云与海水江崖的图案,龙凤盘虬飞啸雕刻在两侧悬柱上,中间则用金丝纹路和古朴珠玉呈现整个国境领土,勾勒出一幅万里盛世的宏阔图景。 这是大魏的江山。 作为朱家的后辈,她身在其位,一定会不留余力守卫先祖打下的基业,哪怕粉身碎骨。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不问褒贬,只求问心无愧。 “陛下,人已经在殿外了。” 朱缨周身顿时冷了下来,道:“带进来。” 侍卫押了一人进殿,鬓发凌乱,衣袍也狼狈地沾上尘土,外表没了昔日的体面,面容神态却不肯屈服。 被毫不尊敬地摔在大殿中央,他撑起身子,也不再顾忌什么规矩,直直抬眼迎上天子,眸光中满是不甘。 场上只余他与朱缨二人,后者没有坐回龙椅,立在原地远远望着那阶下囚,只问:“为什么?” 指使绿瑚投放姜桃香饵,与岁兰相配使人虚弱,经过不断调查,朱缨差点就要相信此案止步于此,母后的死只是意外。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秦未柳那边却发现了异常。 如一滴水落入深潭,霎那间打破了所有粉饰的风平浪静。 那是一本前朝的医书,又晦涩又偏奇,记载了众多少见的药材,其中就有姜桃。 它太过古旧,形制格式也不合规,看上去就像民间三脚猫郎中写来自娱的书本,以至于秦未柳并未对它产生过多在意,险些意外落入炭火里烧毁殆尽—— 也许反而应该感谢这一插曲。若非它差点被烧掉,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本不起眼的医书。 也就不会知道,姜桃与岁兰在一起产生的毒性会使苏怯木失去原有的效用,从温润养身的好东西变成剧毒的杀人利器。 中招之人先是高热不退陷入昏迷,紧接着气血散乱,发作速度极快,当口吐鲜血被人察觉时,已经迟到没有了被救回来的可能。 苏怯木散寒润气,本是极好的补身之物,是坤宁宫经年累月需要的药材,出现在皇后每日都要喝的汤药中。 李氏借此机会发挥,为哄骗替罪羊为己所用而掩盖真相。 绿瑚只知景阳宫贵妃想要皇后虚弱,却没想到区区一味香料只消嗅闻就会侵入体内,最终与喝下去的药物相配合,轻而易举夺去一条鲜活的人命。 在岁兰和苏怯木已经存在的情况下,用一味姜桃一击毙命。 没人知道李氏是怎样知道这一阴毒又罕见的法子的,手段如此缜密,明显不是她一人所为,还依靠了宫外家族,也就是她兄长李士荣的帮助。 朱缨不关心他们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种杀人方法,只想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 李氏与宁氏并无仇怨,若说因为世家争斗,她不相信。 “为什么?” 李士荣自知大势已去,对待皇帝不再有平日伪装的恭敬。面对质问嘲讽地笑了。 “陛下不觉得这问题荒谬吗?”他问道,阴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眼中除了不甘还有怨恨。 这股恨意太过于重,远胜过因为朝堂争斗而产生的矛盾,几乎令朱缨感到不解。 她不懂李士荣的话,紧紧盯着他:“什么意思?” 见她还在装作无辜,李士荣心中的怒意顿时上涌。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冲上前狠狠掐住她脖子,直至她窒息而死,再也无法继续惺惺作态。 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强装正义,就连应对事情时的方法和手腕都与她那母亲如出一辙。 看似宽和良善,实则毒如蛇蝎。 他没有回答,而是勾起一个刺眼的笑容:“你是不是觉得解决了我李氏势力,身边剩下的就全是对你忠心耿耿的狗?可惜放眼整个朝堂,有几人全心全意忠诚于你?” 他挑衅得明目张胆,朱缨无声眯起眼睛,看不出怒火,仍有令人畏惧的千钧威压。 “昭平的才能并不逊色,却因身世无缘皇位,只能屈居你之下,她心中不会不甘?中秋那日的刺客真的与她毫无干系?周岚月为你办事,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周家,忠孝相冲时她不会选择你!若你身上没有一半宁氏的血脉,宁深还会这样不留余力地拥护你吗?严庚祥呢,现在无非是觉得你在位对大魏有利,以他的声威和地位,有一日你不再合他心意,他照样可以打着先帝信臣的旗号得到臣属拥护,谋划另立新主!” “哦,还有谢韫——” 李士荣情绪激动,说到最后却不再怨毒,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 “战无不胜的悍将元帅,掌军事大权的天子宠臣……你那么信任他,为何就不知那位神秘的渐台主人,实际一直在自己身边呢?” 他话语不停,朱缨垂在袖中的手颤抖着,明显已经深受其影响。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死在都督府私狱的那个细作,来自于天乐会,暗中摸出谢韫是渐台主人这个秘密。 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在怀疑谢韫的身份暴露了。 可李士荣是如何得知的? 望着女帝的神情,他面上带着解气的痛快,继续道:“怎么样,很惊讶吧?你视他为左膀右臂,甚至不惜为之空置六宫,他却无时无刻不在防着你!渐台的情报四通八达,你猜他收到那些重要消息,会不会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 朱缨自认为自己与谢韫早过了相互猜疑患得患失的时候,可不知怎的,当李士荣猖狂又笃定的声音传进她耳朵,直接一字一句剖开试图挑拨时,她心中不断默念“假的、都是假的”,一边却又不可控制地受到影响,感受到胃里一阵翻搅。 下面的人还在嗤笑,她的忍耐用尽,带着滔天怒火,一手重重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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