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明白。” “起来吧!”司予抬抬手,“地上凉。” 是夜。 外头最是喧嚷之时,楚惊春的房间愈是安静。原也没什么人到访。 烟兰进门为她换临睡前的最后一壶热茶,楚惊春静静看着壶嘴喷出的热息,袅袅腾腾,浓郁的茶香飘入鼻端。烟兰离去后,她自个斟了一杯,放在唇边慢慢品鉴,清淡无涩,入口顺滑,是口好茶。 可也,太过顺滑。 半盏茶的功夫,楚惊春渐渐觉得头脑昏沉,她踉跄着想要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朦胧间却是将茶壶推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没能叫她有片刻的清醒,整个人愈是无力,她跌在椅上,瞬时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楚惊春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破床,床上推着一床破了洞的被褥。目光稍稍移转,是堆了满地的木柴,还有些乱七八糟零散的物什。 再远些,方有一张方桌,桌后端坐着一位女子。 楚惊春随即明白,这便是柴房吧!阿涧受人欺凌是在这里,司予被调/教也是在这里。 她受缚于窗前,冷风不停歇地刮过她的后脑,发丝凌乱地打在脸侧。大约也是因此,她才醒来的这样快。 柴房内,燃了一盏灯,照着女子怒气未消的面颊。 楚惊春直接唤道:“苏苏姑娘。” 苏苏着一件葱绿对襟小袄,菊花刺绣长裙,外头又披了件狐裘斗篷,整个人暖融融,似与楚惊春处在不同的世界。 见楚惊春醒了,苏苏抱着汤婆子冷声道:“我原以为你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如此也好,省得我在这受冻。” “你要做什么?” 楚惊春看着她,面色如常,似乎被捆住手脚绑在椅子上的人并非她自个。 然她愈是镇定,愈是叫苏苏恼怒。 苏苏猛地起身,大步行至楚惊春跟前,一面伸手戳向她:“我真不知掌柜的到底看上了你什么,这么巴巴地捧着你,在你那受了气竟还能一味忍着。偏她真忍住也罢了,转头就将气性发在别人身上。” 苏苏弯下腰,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素净寡淡的面容,愈是咬得腮帮子鼓起,眼珠恨不得从眼眶蹦出来。 同是女子,又同是沦落春和楼身不由己的女子,苏苏或许能认了自个容颜落败,却是断断瞧不上眼前人这副无谓地姿态。 怎的她在污泥里,别人还能这样高高在上? 可不能承认自己卑下,唯有咬死了别人不够出众。 楚惊春闻言,大抵明白始末,道:“原是掌柜的为难你,你怎不去问掌柜的?” “我问掌柜的作甚,轻白,我倒要问问你,那天晚上林公子原本进了我的房间,为何后头又去找你?你同他说了什么,使了什么妖术勾引他?” “掌柜的告诉你的。” 楚惊春平静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子,她说缘何苏苏忽然就起了这么大的火,原是有人刻意挑起。那夜林霁尘翻窗而来,当是极为隐秘。林霁尘立着风流的名头,断不会自个坏了自个的名声。 如此,唯有掌柜的。 “你甭管这些,我只问你,你对林公子做了什么?使得什么妖媚法子?” 果真如此。 单单掌柜的迁怒于人,还不至于叫苏苏这般模样。是掌柜的将那夜之事告知,才叫苏苏对她下了狠手。 楚惊春抬眸看向她,女子愤怒的眸子迎着身后微弱的光,隐约可见里头藏着的惧意。她恼极了,也是怕极了。 楚惊春彻底知晓缘由,便没了耐性,直接道:“苏苏姑娘在我的茶水中下药,将我绑到此处,想做什么?杀了我,还是只想给我些教训?” “轻白!” 苏苏愈是被气得咬牙切齿,她顿时明白,白日里见着掌柜之时,掌柜的缘何生了那么大的气。遇着这般荤素不忌的女子,佛陀也要被气得下了地狱。 恨意在齿缝绕了几圈,苏苏望见楚惊春被束缚不得动弹的模样,心下才舒缓了一分。 她挺直了脊背,从发上缓缓取下一根发簪,抵向楚惊春的面颊,一面幽幽道:“这张脸真好看,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第11章 这话听来极是熟稔,叫楚惊春忍不住扬唇笑了笑。 虽说她不曾看过几个话本子,也知道这是恶人行事前惯爱的言辞。大抵是,恶人死于话多。 从前也有这么个人,行恶事前偏要喋喋不休一番,因此才给了她机会。 眼下,苏苏紧握着发簪手臂高扬,而后猛地落下。如不出意外,很快苏苏就能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可她重重落下的手不知受了什么阻碍,叫人准确拿捏,而后手腕不受控地打了个转。下一瞬,于她手中的发簪竟划过了她自个的面颊。 “啊!” 一声尖锐的叫喊,叫两步之外的小丫头都被吓住。 仿佛只是瞬息之间,自家姑娘要毁了别人的面容,结果偏伤了自己。再看那本该哀婉求饶之人,此刻正双手搭在身前,极是悠闲地坐着。 “你……”丫头呆愣了会儿,到底是赶在苏苏之前,不可思议道,“你的手?” 楚惊春松了松手腕,指腹抚过麻绳勒过的红痕,却又没几分放在心上。 只淡声道:“绑得太松了,下次记得绑紧些。” 丫头愈是瞠目结舌,下次?哪还有什么下次? 苏苏尖叫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她叫人划伤了脸?划伤了脸!! “轻白!” 苏苏捂着脸,只觉有粘稠的东西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淌。她蹬着眼看着楚惊春,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 这端,楚惊春已是弯下腰,将绑在脚踝处的麻绳松开,于苏苏满眼的惊愕里缓缓站起身。 “你你你!” 苏苏手中发簪早落了地,伸手直直地指向楚惊春。将要抵着楚惊春的面颊时,忽的叫人将手腕握住。 “有什么话就说,方才不是很多话。”楚惊春瞥她一眼,随即将她的手甩向一侧。 苏苏不妨楚惊春这样大的力气,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事情来的太快,太不可预料,苏苏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她的脸毁了,毁了! 眼见楚惊春自顾自向外走去,苏苏气得跺脚,猛地吼道:“把她给我摁住,杀了她!” 此刻,非血溅当场不能解恨。 这间柴房里,苏苏除了贴身的丫头,本还安排了两个小厮。这时听着苏苏发话,脚下却是迟疑了。 原本,楼里人人皆知,这位轻白姑娘不过是新出头的姑娘,根基不稳,还是多看些苏苏姑娘的脸色要紧。今夜之事,两个小厮本也以为不过是将轻白姑娘弄来,叫苏苏姑娘出口气。哪料想,竟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见两人踟蹰,苏苏愈是吼道:“还不快去!” 两人相视一眼,仍是拿不定主意。这间破落的柴房里,眼瞧着是苏苏姑娘为上,可苏苏姑娘已然伤了脸,往后怕是再难接客。他们可不愿将轻白姑娘得罪个彻底。 见两人当真不肯动弹,苏苏心底仿佛没了最后一丝指望,事已至此,连泄恨都不得。 她猛地拔下发上另一根银簪,整个人无所顾忌地朝楚惊春扑去。既是她毁了容,便叫她以命来赔。 楚惊春将将走至门口,察觉身后之人猛地扑来,身子轻巧避过,叫来人扑了空,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苏苏哪肯认了栽,挣扎着起身又要刺向楚惊春,不妨一道声音蓦地响起。 “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 苏苏似寻着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匍匐着向云娘而去。她抓着云娘的衣角,一点一点爬起身,而后双手紧紧地攥住云娘的手臂。 苏苏嗓音沙哑道:“她简直是发了疯,她伤了我的脸。” 云娘微微俯首,嫌恶地看了眼叫苏苏弄脏的衣袖,再看楚惊春站在一侧,清清白白,云淡风轻。 “大半夜的做什么?”云娘拿帕子扒开苏苏的手,厉声道。 随后转向楚惊春,面色温和些,声音听来却是更冷。 “轻白,你来说。”云娘惯是不爱听楚惊春说话,眼下见苏苏已有些疯癫形态,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楚惊春道:“苏苏姑娘要划了我的脸,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话听着,与她来的头一夜,张老爷身死之时,她也是这般。“他欲强行为之,我不甚杀了他。”总是清清冷冷,仿佛她自个极其无辜。 大抵,也算是无辜。不过手段骇人罢了。 云娘一进门,便知情形不过如此。遂又问苏苏的贴身丫头:“是这样吗?” 丫头自然替苏苏辩白:“不是,掌柜的,不是这样的。我们姑娘只是请轻白姑娘过来说话,不想……” “说话要捆住手脚?要来这柴房?”楚惊春轻飘飘打断她。 丫头一滞,留在那处的椅子和落在地上的麻绳,是实打实的证据。她顿时憋不出一个字来。 云娘自也瞧见那处的一团乱麻,冷哼一声,心下不由骂了句:蠢东西,绑人也绑不利索! “送你家姑娘回去。” 丫头忙上前去搀苏苏的小臂,可苏苏叫人划伤了脸哪肯轻易放过,当即又是攀上云娘的衣袖,不甘心道:“掌柜的,你一定要替我做主,轻白今日敢弄伤我的脸,日后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云娘眼底愈是不耐,示意站在一旁的小厮:“送回去!” 两人再不敢迟疑,当即一人架住苏苏一条手臂,向外拖行而去。 苏苏何曾这般狼狈,可她已然伤了脸,或许再好的药也无法叫她容颜如初。心下的恨意冲昏了头,她只顾大声喊着:“轻白,我跟你没完。” “轻白,我定要你死,我要你死!” “……死!” 声音渐渐远去,楚惊春最后只能听见一个“死”字,可见真是恨极了。可恨不恨的,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楚惊春随即也要离去,忽听云娘道:“去我房间坐坐。” 楚惊春没得由头拒绝,遂跟在云娘身后一步一步向着她的房间行去。 “轻白姑娘,请。” 立于门口的丫头将厚重的帘幔掀开,云娘与楚惊春一一走过,烟兰落在了最后。然烟兰身在最后,却也看得最为清晰。轻白姑娘自是姿态无谓,掌柜的手指蜷在袖口里却是早已紧握成拳。 下一瞬,掌柜的猛然转过身,拳头化为巴掌将要狠狠地落在轻白姑娘面上。 这一幕,同那日掌柜的忽然甩她一巴掌一般无二。恼极,怒极,让人避无可避,也不敢避让。 烟兰就这般清清楚楚地看着,等着楚惊春与她那日一般,甩得脸颊都要偏了过去,还要强自镇定稳稳地站着。 然而刹那间,烟兰只见轻白姑娘不知何时抬起手,握住掌柜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掌柜的也要毁了我这张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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