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楼已然失了一位红倌儿,难不成还要失去一位身价极高的清倌儿? 云娘自然不是此意,她竭力动了动手,却是无法挣脱。原以为眼前女子只是性子冷些,不想这单薄的身子,力道如此之大,竟是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轻白,你想干什么?”云娘再度用了用力。 楚惊春随即放开她,懒声道:“我原是什么都没想,耐不住旁人想得太多。” 云娘脸色一僵,诚然如此。自一开始轻白似乎都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清倌儿,是她要刻意试探,是苏苏忘了自个是个红倌儿,与恩客用了真心,嫉恨滔天,犯出事来。 可若真是本分,怎如此招恨? 云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夜之事是苏苏做得不对,如今她也算得了教训。不过轻白,你该自省,为何旁人这样容不得你,恨不得毁了你的容颜?” 要受害人自省,真是笑话。 楚惊春道:“苏苏姑娘知道那夜林公子去了我的房间,她为何知道?” “轻白!” “掌柜的若是没有旁的事,夜深了,我倦了。”说过,楚惊春便是自顾自离去。至于身后人,是否摔了杯盏瓷瓶,与她更是无关。 回至天字十二号房,楚惊春一推门便见坐在轮椅上的司予。 “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司予急切道:“你被人抬出去时听双便发觉了,可我禀报给掌柜的,掌柜的竟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还命人将我送了回去。我实在不放心,只好来这里等你。” “轻白,可是掌柜的要对付你?她不是一向很看中你,怎会对你做出这种事?” 楚惊春望着司予眸中神色,那焦急做不得假,奈何此事司予亦是使不上力。 遂在她一侧坐下,道:“不是掌柜的,是苏苏。” “她?”司予怔了下,随即缓过神来。是啊,轻白的出现抢了苏苏姑娘的风头。 楚惊春道:“劳烦你今夜为我担心,早些回去睡吧!” 司予面上仍有些歉意:“终是没能帮上你。” 楚惊春无谓地笑笑:“至少让我知道,苏苏做这些,掌柜的是什么态度。”她不只是默认苏苏所为,还特意推了一把。 司予旋即了然,由听双推着离去。 房门一启一合,门外空无一人,说是专门伺候她的烟兰仍未折返。 此时,烟兰正取一个暗色的披风搭在云娘肩上,一面道:“掌柜的,天色将明,您看要不要入了夜再去?” 云娘面上怒气未消:“夜长梦多。” “可是……”烟兰略是迟疑,小声道,“主子原本打算将轻白姑娘送给太子殿下,您说要除掉她,恐怕主子不会应允。” 云娘乜她一眼:“此事我自会与主子说明。去看着她,莫叫她出门。”
第12章 天边滚上青白的亮光时,云娘身着披风出现在一个素净的小院。 院子不大,乍一眼瞧去似只是寻常百姓家。可院内未设炉灶,不见烟火。搭建院子所用之物,乃是成色极近的竹子,并非百姓们惯用的树木。 应是勋贵人家偶尔落脚的别院。 云娘行至门前,抬手轻扣,两声长一声短。门内传出短促的回应,“进。”云娘这才推门而入。 门内,一位着赭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双手负于身后,气度文雅,身姿挺拔。虽是浓眉深锁,发间可见几丝灰白,也可知男子年轻时亦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公子。 “何事如此着急?”男子嗓音低沉,不带几分情绪。 云娘褔身一礼,方将夜间之事细细道来。 末了,又道:“主子,轻白太生是非,或是留不得。” “你想除掉她?” “轻白姿容出众,奴婢明白主子待轻白另有作用。只是,自轻白来到春和楼,春和楼未有一日平静。如今轻白手上已然沾了一条人命,又毁了最红的姑娘,照此下去,说不准便会生出不可控之事。” “奴婢以为,利弊权衡之下,或许舍弃她更为便宜。” 男子于案几后缓缓坐下,眸光落在云娘面上,稍带一丝打量。 “云娘,你掌管春和楼多年,素未有拿不住的姑娘。” 云娘道:“主子曾下令,轻白姑娘要调/教,更要好好将养,奴婢不敢以寻常的手段对她。” 那些对付姑娘的手段,虽说不会伤了面目,免不得伤了身子。终归这些女子,花开不过几年光景,败不败的没什么要紧。可这将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女人,身上见了伤,如何是好。 “你身为掌柜的,应知少了位炙手可热的红倌儿,春和楼一年要少多少进项。如今你又要折了另一个,云娘,你告诉我,你是为何?” 云娘脑袋不觉低了低:“奴婢只是觉得,留着这样的女子,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祸患由人而起,可单听你讲,我便不觉得她错。”男子道,“我且问你,苏苏针对轻白你可知晓?苏苏将人捆了,你是否又是一无所知?” “奴婢……” “你不知,乃是无能。你知道,便是放纵。”男子缓缓站起身,大手拍在云娘肩上,似有警示,“云娘,你瞧不惯一人,多得是法子给她教训,偏选了最蠢的一种。” 如今,叫他折损了最红的姑娘,还要折损另一个。 云娘被戳破得彻底,身子一软,猛地跪在地上:“奴婢知错!” 男子瞥她一眼,眼底夹杂着些不耐,声音出口却又是寻常。 “起来吧!”他道。 云娘缓缓起身,听男子又道:“云娘,可是因为她太美,连你也生了嫉恨之心?” “我没有!” 云娘猛地抬起头,迅速反驳。迎上男子递来的视线,方才垂下头,小声道:“奴婢没有。” “去吧!”男子摆摆手,没再多说。 云娘离去后,一年轻男子自另一间房步入。 年轻男子道:“云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轻白姑娘在这桩桩件件里,看似无辜,却无一不显示出其行事作风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这样的姑娘,极难受控。” 男子的目光落在年轻男子脸上,比方才面对云娘更多几分探究。 “从前,你可不是这样说。” 年轻男子脸色一僵,再张开嘴,便不如方才那般义正严词。 “是小婿错了,先前对轻白姑娘不甚了解。”先前无人告诉他,那个看着柔弱无依的女子,竟能够果决杀人。如今,又毁了另一个女子的面容。 纵是他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得不承认,云娘所言自有其道理。 男子乜他一眼,沉沉道:“或是云娘年纪大,脑子不大好使了。” 断得清是非,分不清轻重。 年轻男子垂下头,不敢多言。 门外,日头渐渐升起,两人在院中也不再逗留。只是不知,不远处的另一个宅院里,有人伏在屋顶将这里的情形瞧得清晰,听得真切。 楚惊春一路悄悄尾随云娘而来,待瞧见那年轻男子的面目,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世事兜兜转转,自个成了个圈。 她何曾料想,这春和楼的幕后之人,乃是王公子未来的岳丈姜大人。如此说来,王公子来春和楼那日,是掌柜的特意安排叫王公子见了她。 那是一次考验。 据楚惊春所知,姜大人官系一品,膝下庶出的儿子众多,嫡出的却仅有一个女儿。姜大人对这个女儿极是看重,挑选姻戚应是用尽了心思。 照此说,既是看重了王家,偏又要一试。试过了又不改心意,可谓多此一举。 然则都是旁人家事,楚惊春所虑,乃是这最是繁盛极为惹眼的春和楼,幕后之人竟只是个朝廷一品官? 怕不止如此。 楚惊春折回春和楼,接下来几日,春和楼果真如她预料,对外宣称她与苏苏皆染了风寒,不接客。想来,是想趁此机会将司予彻底抬上去。 只是不知,因何叫她也不再见客。莫非是警告? 数日后,烟兰为她换茶的间隙,再度提及司予。 “姑娘可记得先前以十万两拍下您的那位张老爷,他今儿又去见了司予姑娘,怕是又要留宿呢!” 昨日那位张老爷便住在地字十一号房,昨夜烟兰已然同她说过,今日又提,这挑拨的意头实在明显。 楚惊春只当没听见,烟兰却似没瞧见眼色,继而道:“姑娘怕是还不知道,这几日下来,司予姑娘的身价水涨船高,眼见着要同当初苏苏姑娘一般了。” 提及苏苏,楚惊春方才问道:“苏苏现在如何了?” 烟兰一怔:“姑娘怎么问起苏苏?她如今毁了脸,是彻底没了前路。也就前两日,二号房的姑娘还吵着要住在她的房里去。” “怕是生不如死。” 烟兰瞥一眼楚惊春面上极淡的神情,嘴角抽了抽:“姑娘知道毁了一个红倌儿的脸会要她生不如死,当初不也没有一丝留情,如今说这些,姑娘也不觉得心虚?” 楚惊春瞥她一眼,懒怠得多言。只干脆道:“我不是问你她的处境,而是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这话过于直白,烟兰陡然明了,亦忍不住笑自个,亏得她竟还以为眼前这个女人会有那一份好心。果真,还是警惕罢了。 “倒也没什么动静。”烟兰道,“不过是整日闷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没有摔打东西?” “起先摔了些,这两天已经静下来。”烟兰随口说着,话音将一落地,忽然将脑袋慢慢地转向楚惊春,明显是已然意会过来。 “你是说……”烟兰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惊春。 楚惊春缓缓道:“掌柜的若是没打算让我死,安排两个小厮日夜瞧着她的动静吧!” 烟兰捣了捣下颌,赶忙离去。 是夜,烟兰与云娘禀报此事,又亲自挑选最为得力的小厮,不止要看着苏苏的动静,还要守好天字十二号房的门。 这端,楚惊春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将睡未睡之际,忽又叫窗外细微的动静搅扰。 她利落起身,以极低的嗓音道:“既是来了,何不进来?” 音落,当即有一个墨色的影子翻身入内。 就着外头的月光,和街上尚未灭尽的灯火,楚惊春看清来人的模样。是熟识的样貌,却又不大熟悉。 来人一身夜行衣,往日清俊的面容这时显得尤为苍白。楚惊春细细去瞧,可见他身上的衣裳似乎略有些潮湿。这怕不是在哪处污泥打了滚,而是鲜血染透了衣裳。 “你受伤了。”楚惊春低声道。 说完,容不得她多想,外头忽然传来动静。楚惊春辨别着脚步声,知是烟兰折返。 当机立断:“躲起来。” 屋外缓步而来的烟兰还未走至门口,忽听得一声脆响。推门便见那昏暗之处伏着一个女子,正挣扎着起身。烟兰慌忙过去将楚惊春搀扶起来,引燃了屋内的烛火,又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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